魯迅的柔情:把剩下來的惆悵和溫和給了《故鄉》和《社戲》

提及現代文學,魯迅先生是永遠無法繞行的一座豐碑,他屹立於國破家亡,生靈塗炭的亂世之中,把文章化作匕首與利劍,痛批腐朽時代與麻木國人。

魯迅先生的“憤怒”其實是帶有自我犧牲精神的。

他一直說他從“舊營壘中走來”,實際上也如同他所說的那些老人,“中了舊習慣,舊思想的毒太深”,他不想讓年青一代再走他們的舊路,所以他怒斥,他吶喊,他橫眉冷對,要引導新一代掙脫舊梏桎,煥發新生。

但這只是我們刻板印象中的魯迅而已,其實魯迅的心特別柔軟。從文字上看,魯迅甚至存在著兩面性,他的文字,時而怒目呵斥,直問心靈,時而溫情脈脈,飽含同情。那些同情裡,皆是溫和惋惜,充滿了惆悵無奈之意。

作為深受過舊思想習慣荼毒的人,他對底層的悲慘際遇有著切實地感同身受,從而對廣大民眾寄寓了深深的同情,他那些轟轟烈烈的文字背後都藏了一種脈脈溫情,這種溫情,在《故鄉》和《社戲》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魯迅的柔情:把剩下來的惆悵和溫和給了《故鄉》和《社戲》

魯迅曾有一首詩,其中兩句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很能體現他的真國士內心之風。也徹底把魯迅的柔情一面暴露無遺。

在他眼裡,無情的人,未必是豪傑,有憐子之心,也是大丈夫本色。這種“有情”、“有憐”的柔情本色,在《故鄉》和《社戲》的字裡行間跳動著 ,讓人沉迷。

魯迅把他在其他地方剛直諷刺之餘而剩下來的柔情,在此兩本書中做了很好的安放和寄託,比起《高老夫子》的那種無情諷刺,《故鄉》和《社戲》裡的這種溫和和惆悵的柔情,更讓人動容,這也許就是魯迅“陌生”但更令人感懷的另一面吧。


魯迅的柔情:把剩下來的惆悵和溫和給了《故鄉》和《社戲》

1、故鄉:來自無形階層的惆悵,失望中飽含希望

魯迅回祖籍變賣家當,接母親與他一起背井離鄉,眼見得到處憔悴枯黃,一片蕭索,故鄉還是那個故鄉,但在他眼裡再沒有了小時候模樣,他期待著能在昔日小夥伴身上看到思戀的以往,可這注定了是一個要失望的期望,但失望中又誕生了新的希望,就在他們下一代身上。

①月光少年與愁苦鄉漢:被亂世打平了稜角,曾經的勇敢變成苟安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魯迅渴望見到少年時的夥伴閏土,因為他承載著他們共同的美好回憶,可故鄉山水依舊,承載著美好回憶的閏土,卻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快活的少年了。

倆人見面後,衰老畏縮的閏土一聲老爺,便在他們中間拉起了一堵無形的高牆,把他們隔在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所有的言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閏土曾經慷慨的告訴魯迅,他家瓜園裡的瓜,路人飢渴了隨便吃不要錢,幾十年後的今天,即便魯迅母子明白告訴他可以隨便挑選家用帶走,他仍偷偷把一副盤碗埋進草木灰裡。

多子貧困,苛捐雜稅,戰亂饑荒,像無數道絞索,來回絞扯著閏土們卑微的人生,大多數人就這樣被折磨到麻木不仁,如行屍走肉一般靠自私本能存活於世。

對閏土以及他身後千千萬萬個曾經的月光少年們現狀的惆悵,正是令魯迅先生棄醫從文,不停吶喊的緣由。

他曾想用醫學作為宣傳新思想的工具,啟發人們社會改革的信仰,達到改造國家的目,但無數殘酷的現實使他終於認識到“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重要的是改變人們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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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豆腐西施與刻薄圓規:麻木不仁是這些人的保命法,也是禁錮他們的病根

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裡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插圖]“豆腐西施”。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麼高,嘴唇也沒有這麼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

曾經安靜嫻雅的美人,變成了刁蠻長舌婦,用自以為是的狡黠刻薄武裝起嘴臉,也不過是為了搶幾件舊傢什用,她的言行越是誇張,魯迅的悲哀便會越深。

紛紛來送行的鄉鄰們兼顧順手拿東西,豆腐西施在揭發了閏土偷埋在草木灰裡的一副碗盤後,獲勝似的迅速偷走一個餵雞的籠子。

他們不關心魯迅母子之後的生活,不想一想哪天自己也會淪落如此,不想是什麼造成了這些悲劇,只看到眼前一點既得利益,得過且過,混沌度日。

魯迅先生對閏土和豆腐西施的憐憫與惆悵是同樣的,他們都是被生活折磨的不人不鬼,麻木混沌的靠本能活著,不會反省,更不可能尋變求新。

比起他們困頓的生活,底層之間的相互傾扎,以及精神上的蒼白無力與貧乏,麻木不仁才是更令魯迅先生惆悵難過的根源。


魯迅的柔情:把剩下來的惆悵和溫和給了《故鄉》和《社戲》

③宏兒與水生:大家共同走出來的那條路就是希望

宏兒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大伯!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你怎麼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痴痴地想。

宏兒和水生,就像魯迅跟閏土當年一樣結下友誼,他們之間的友誼是一場破冰,儘管他們的父輩被無形的牆隔開了,但下一代還是會走到一起,他們是未來的希望,是民族未來的希望,也是魯迅先生故鄉行中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他故鄉行的惆悵裡包含著對純真童年的無限懷戀,對同齡人悲苦生活的無限同情,以及對麻木大眾的憐其不幸,怒其不爭。

這更促進了他身體力行的對舊文化,舊社會糟粕進行口誅筆伐,對積極進步青年的引領與教導,因為他相信世上本沒有路,但走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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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社戲:三次看戲的不同經歷,童年的純真,血脈深處的溫情、溫暖都是魯迅心底最柔軟的寄託

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

魯迅的童年生活大部分是無憂無無慮的,為什麼對社戲這一刻畫如此之深呢,因為社戲代表著童年的他,第一次進入陌生世界的探索之旅。

那時遇到的質樸的人情、幽遠的山水,滿滿溫情與善意,是溫暖、鼓勵他戰鬥一生的永恆光火。

魯迅的柔情:把剩下來的惆悵和溫和給了《故鄉》和《社戲》

①戰亂,災難中的兩次看戲,索然無味因為身處亂世

那坐板比我的上腿要狹到四分之三,他的腳比我的下腿要長過三分之二。我先是沒有爬上去的勇氣,接著便聯想到私刑拷打的刑具,不由得毛骨悚然的走出了。

魯迅成年後也有過兩次看戲的經歷,一次是民國元年,一次是為洪水受災地區募捐義演。

民國元年改朝換制的血淚,新舊道德的碰撞,於洪水災難中亂世飄零的艱辛,在此背景下的魯迅先生因座位聯想到刑具,因刑具聯想到那些為自由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勇士們。

戲臺下山呼海嘯的喝彩聲,與災區裡骨肉流離道路中的悲慘哀嚎競相而來,憂國憂民如他,斷然是沒有心思端坐下來看戲的了。

②十二歲那年去看社戲,是少年勇敢探索陌生世界的起始

船行也並不慢,但周圍的黑暗只是濃,可知已經到了深夜。他們一面議論著戲子,或罵,或笑,一面加緊的搖船。這一次船頭的激水聲更其響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條大白魚揹著一群孩子在浪花裡躥,連夜漁的幾個老漁父,也停了艇子看著喝彩起來。

魯迅小時候家境還算說得過去,是父母掌中的寶貝,從沒有獨自出行的機會,那次看社戲是他第一次脫離長輩,在小夥伴們陪伴下外出探索世界。

同齡人的機靈活潑,勇敢善意感染了魯迅,他們船行河上,一往無前的氣勢也給他小小心靈帶來無比震撼。

當時被小夥伴們優撫照顧的魯迅,此後一生都在為貧苦大眾的未來而奔走吶喊,為他們的自由與希望衝在刀光劍影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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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社戲只是個符號,路程上經歷的溫暖才是永恆的記憶

阿發一面跳,一面說道,“且慢,讓我來看一看罷。”他於是往來的摸了一回,直起身來說道,“偷偷我們的罷,我們的大得多呢。”

一聲答應,大家便散開在阿發家的豆田裡,各摘了一大捧,拋入船艙中。雙喜以為再多偷,倘給阿發的娘知道是要哭罵的,於是各人便到六一公公的田裡又各偷了一大捧。

這時候陪同魯迅一起出遊的小夥伴們還純真質樸,還沒被慘烈的生活壓彎肩背,沒有分明的階級意識,沒有一邊恭敬的喊著老爺,一邊暗地盤算怎麼多沾些便宜。

魯迅對底層大眾的同情來自於此間得到的質樸情誼,他對權勢階層的痛恨來自與此間少年們飽受欺凌後的物是人非。

這年的看社戲,是魯迅個人成長中的重要里程碑事件,間接催生了他一生為民鼓與呼的文學使命,也給他日後“戰事頻繁”的激盪人生,打上了永恆的溫暖底色。

人呵,畢竟對生己養己的地方含著異於別地的情感,這情感裡有少時的純真與歡快,也有著血脈相連的關懷與期望。一個人為什麼去奮鬥,為什麼去吶喊,為何人何事怒目呵斥,就是因為對那些人和事充滿了期望,不,渴望。歸根到底,那都是一種悲憫的方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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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回不去的故鄉,永遠的社戲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魯迅給世人留下的形象,大多是奮筆疾書的痛斥與呼喊,是辛辣無忌的諷刺與批判,但他內心依舊保有著萬千柔情,只是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給予社會,渴望大眾警醒,傳播給所有人希望。

回不去的故鄉,是他對逝去往昔的惆悵,永遠的社戲是他對童年過去的溫情回望,他給予人物無限的同情,未有一筆一字如往常一樣的諷刺揭發。

他也許是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無奈籠罩下的壓力。只能把他在雜文以及其他文字裡剩下的那些溫柔都付諸故鄉與童年,也是付諸天下眾多有如此際遇的人們,期望他們能保有溫情與善意,保持勇敢與堅強,就像他十二歲那年夏天的晚上,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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