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不能醒已白頭

漁莊秋霽

1355年的一個秋天,風夾著太湖的水氣,並不浮躁地吹著。倪雲林棄舟登岸,至友人王雲浦的漁莊,準備在此小住幾日。

愁不能醒已白頭

元 倪瓚 漁莊秋霽圖

某日飯畢,倪雲林心中起了畫興,便研墨展紙,揮毫而就。尺寸之間,寂如枯禪,意境荒疏簡遠,頗有道法自然,遺世獨立的意味。友人看罷連連稱讚,小心將畫作收藏起來。

草草算來,這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倪雲林已經年逾古稀。

數年來的清苦時光,讓他的臉看起來失去了往日的榮光,眼神裡透露著一種淡泊,少了年少時那些疏淡輕狂。看著眼前這幅畫作,回憶起十幾年前自己作此畫時的心情,又似乎已經模模糊糊的記不起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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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倪瓚 安處齋圖局部

他的手略微有些顫抖,提筆良久,才在有些歲月痕跡的紙上落墨:

江城風雨歇,筆研晚生涼。

囊楮未埋沒,悲歌何慷慨。

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

鄭重張高士,閒披對石床。

一首五言一氣呵成,稍作沉吟,倪雲林再次運筆,在畫作右側遙岑下的空間裡,自題詩跋:

此圖餘乙未歲戲寫於王雲浦漁莊,忽已十八年矣。不願子宜友契而不忍棄捐,感懷疇昔,因成五言,壬子七月廿日。瓚。

世上安得有人也

“瓚”是倪雲林的名。

倪瓚,元四家之一,在文人畫史上,享有極高的地位,尤擅山水、竹石、枯木。後世八大、石濤、董其昌等人皆對其推崇備至,深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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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倪瓚 古木竹石圖軸局部

倪瓚的繪畫作品中從未出現過人物,是一個近於靜止的世界,花不開、水不流,這與他早年深受道家思想影響以及中年篤信全真教有很大的關係。他畫中的孤山、瘦水、空亭、枯木,共同構造出一個獨有的寂寥世界,那是倪瓚心中的天地,是“世上安得有人也”的天地。

看到倪瓚的畫,時常會想起漫畫大師蔡志忠與林海、吳金黛等著名新世紀音樂家,跨界合作的一張音樂專輯《天地 與莊子的音樂隨想》,想來倪瓚的天地,也與莊子有幾分的相像。

處女座的文人畫大師

倪瓚幼時家中夯實,雖然父親早逝,但是兩位兄長為當時道教的上層人物,地位尊崇。其長兄倪昭奎對自己這個幼弟更是疼愛有加,延請真人王仁輔為其治學。這樣的家庭環境讓倪瓚早年的生活,無憂無慮,但是也造就了他孤傲清高的個性。其中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還要數他的“潔癖”。

說到“潔癖”,今人往往最多想到處女座,到了倪瓚這裡,可以說是將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在他畫《漁莊秋霽圖》的三十幾年前,他還是一位“精緻的豬豬男孩”,處女座界的頭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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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倪瓚 秋亭佳樹圖局部

倪瓚潔癖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肯定是他的“香廁”了。這點上,就連慈禧老佛爺恐怕也要讓他三分。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在清朝,皇族如廁被稱作傳官房,而慈禧太后的官房,是由檀香木製成,且內附松木末和燒焦的棗子。但是在幾百年前的倪瓚,已經蓋過慈禧太后好幾個等級了。他的廁所,是一座空中樓閣,用香木搭好格子,下面填土,中間鋪著潔白的鵝毛,後世戲稱為“香廁”,據記載:“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不聞有穢氣也。”而僕人也要隨時待命,以最快速度移走穢物,慢了還會捱罵。如此如廁,真是隻能用詩意來讚美倪瓚的腦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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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顧洛 倪瓚洗梧圖

十年前的北京畫院徐燕孫展上,有一幅《洗梧圖》,畫的就是倪瓚另一個潔癖的故事——倪瓚門前有棵梧桐樹,為此他特意僱了兩個童子來專門“照顧”。所謂的“照顧”就是早晚各洗一次,每片葉子都要擦洗乾淨。什麼樹能禁得住這種折騰,不久,好端端的梧桐樹,硬是被洗死了。

容膝齋圖

雲林補提《漁莊秋霽圖》的時間,和他畫作《容膝齋圖》差不多,此畫完成之後兩年,倪瓚便離世了。

古稀之年的倪雲林,已經在太湖泛遊二十載了。偶爾會到友人家小住,也不再“潔癖”到極致。這時候的他,再不是年少時,那個別人在他家中咳嗽一聲都要難受好幾天的倪雲林。但是從他的畫作中,我們仍然可以窺得他內心深處那種乾淨透徹、寂寞寥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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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倪瓚 容膝齋圖

《容膝齋圖》畫的是春景,不同於我們常常以為的繁花盛景,倪瓚的春景,依然充滿著寂寥淡泊。所用三段式的構圖,是倪瓚山水畫的主要特徵之一。皴法清逸,筆墨濃淡有力,平淡古拙之間筆簡意遠。近處是山巒怪石以及筆跡寥寥的幾棵樹木;中景不著一墨,意為湖水;遠景是山。全畫表現出山水淡遠的江南春景。

此畫最初是倪雲林贈送好友檗軒的作品。檗軒珍藏兩年後,也就是倪雲林去世那年早春,又請他為此畫補題詩作,因此也有“絕筆”之說。其後檗軒將這幅畫轉贈給自己的友人潘子仲,由於潘子仲將畫作藏於自己閒居的容膝齋,因此後世得名《容膝齋圖》。

太湖遺蹤

倪瓚中年散盡家財,泛舟太湖。二十年間,蹤跡遍佈江陰、常州、吳江、湖州、宜興、嘉興、松江一帶。這也是他繪畫成就的的鼎盛時期。

愁不能醒已白頭

元 倪瓚 紫芝山房圖軸局部

倪雲林前半生無憂無慮,追求極致的淨;後半生浪跡江湖,追求極致的靜。

正是這淨與靜的結合,令其一生富有傳奇的色彩,也成就了其後世,享譽文人畫壇的成就,被評為“中國古代十大畫家”之一,英國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將他列為世界文化名人。不過,這些後世功名與他似乎沒有什麼關係,他生前一生不入仕途,不計名利頭銜。真正是:

愁不能醒已白頭,滄江波上狎輕鷗。

鷗情與老初無染,一葉輕軀總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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