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中的生命
以下文章來源於紹興東西 ,作者夢裡紹興
紹興東西
相同的紹興,不同的解讀。人文視角,民間立場。
上虞章家埠
小的時候,母親怕我以後沒飯吃,就想著法子讓我學一門手藝。當時的手藝大多是泥瓦工,木工,箍桶,理髮,油漆之類。
母親有這個想法是來自她的切身經驗。當她打成右派以後,被剝奪了教職。沒有工作的她,也沒人管她應該安排個什麼工作,也沒人管她沒有工作她靠什麼生存。
總之,就讓你自生自滅。
她算是歷盡磨難終於去學會了一門手藝,所以等我剛長大就想著讓我學手藝。
她的經驗是,再有文化也會被餓死的,只有手藝可以防身。
根據她的要求,我還真去學過幾門手藝,終於都沒有學成。
上虞章家埠的高矜細年輕時應該是讀書的料。高矜細應該畢業於中正大學,估計中國公學也讀過,也做過胡適的學生。曾經接觸過一份資料,胡不歸寫《胡適傳》的時候,曾經徵求過他的意見。
胡不歸可能和高矜細是同學,高矜細學的是文史,所以這傳記才會徵求高矜細的意見。
高矜細的思想比較激進,按現在的說法是進步。
抗戰的時候積極抗戰,在江西前線贛州做記者,文章寫得很好,他的筆名叫文起衰,是當時的才子。
高矜細在民國時就研究馬列主義了,思想自然是左傾的。解放後,他被新昌中學請來,教國文,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對馬列有研究。
新昌中學當時有幾個有名的老師,像校長金望平,中山大學畢業的白琛炳等,其中一個就是高矜細。
記得後來有學生回憶,“1950年春,我考入新昌中學,還有幾個很有名的老師,很有來頭,也很有本領的。一位叫高矜細,上虞人,頭大身矮,曾任江西贛報主筆,筆名文起衰,不久被開除,………。”
高矜細在新昌中學呆了大概一年,實際不是被開除,而是被送到杭州靈隱“學習”。
高矜細的被學習,實際是新政權對他的不信任。這些人以前都在國民黨政府工作過,都有歷史遺留問題。
要想獲得新政府的信任,必須從頭學習。
可什麼叫學習好,是沒有標準的。這樣就變成你思想改造到什麼程度可以信任,也是個誰也說不清的事。
高矜細學習了一段時間以後,被安排到了老家上虞中學教書。
雖然被打入另冊,雖然也未被信任,雖然就如他寫信給朋友說的“處境不妙”。但這個時候的高矜細,至少還有份工作,還有基本的收入,還能維持生活。
就算這樣的日子也沒有維持多久,上虞中學也因他的歷史問題將他解職。
高矜細這樣的人在當時陷入了一個魔咒,他們是舊時代過來的,都曾經在國民政府任過職。這樣的人哪怕在當時思想再先進,也無法獲得新政府的信任。
這批人又是底層知識分子,不像高層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他們成了這個時代的棄子,被那個突然而至的新時代所淘汰。
高矜細在新的時代,沒地方寫文章了,更不可能在政府部門任職,唯一適合他的就是教書。
可那個時候,寧願找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來做老師,也不會讓一個不被信任的人來做老師。
高矜細失去了工作,他又沒有一門手藝能防身。那個時候沒有工作是沒有勞保也沒有失業救濟的,也就是整個社會眼看著你在沒有任何保障下自生自滅。
高矜細的文筆救不了他,沒有地方可以發他的文章,意味著你有絕世才華也無法靠稿費吃飯。
高矜細也沒有了單位,成了一個無業遊民。在我們這社會觀念裡,無業不是社會的原因而是個人的責任。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也好,可以流浪或者流竄,總之人到了生存的邊緣什麼都會做了。可這對高矜細來說不行。他的身份特殊,他在老家章家埠被鄉鎮政府“管制”。
高矜細的生活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自殺。
高矜細服藥自殺了。
自殺,在當時也是一種犯罪,叫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永世不得翻身。
當然,這些對死者已經沒有了意義,但對還活著或者也打算自殺的,還是有著警示的作用。
高矜細的人生結局,讓我想到母親的話是對的。如果高矜細能做個泥瓦工或者木工,在村子裡給人修修補補,或許他不會自殺。
如果,高矜細沒死,說不定幾年後他的兒子也不會死。
高矜細死了以後沒幾年,他的獨子高康年去河裡洗澡時不幸淹死。
高家一系,到高矜細這裡算絕了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