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意识流小说)

交往(意识流小说)

他已经独身很多年。

在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后,并没有立即开始第二春的冲动,仅管下半身的欲望时常令人难以扼制,但从内心而言,他并不认为婚姻是人类的必需品,特别是对于他这样边界感极强的人。

并且,在他看来,人类的一切往来的本质都是交换。

当对方能给出的,与预期相去甚远,然而自己所付出远超过回报时,矛盾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也尝试过新的开始,对方是小他一轮的年轻女子,在酒店发生数次男女行为之后,经不住软磨硬泡,他交出了钥匙。

对方第一次踏入,便像在这间房子生活过数年——手袋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高质量的弹簧给出应有的反馈后,舒服得让她两脚伸直,不假思索地搁在了茶几上;小腿肌肉线条倒是流畅,但外层的丝袜在劣质高跟鞋里似乎闷得太久,得到解放的异味迫不及待地四下窜动;更不用说,过长的脚趾甲已经顶破缝线;无聊时抠得斑驳的甲油从滑丝的部分透出...

他感到一阵困惑,在酒店约会数次,怎么就没有觉察到对方如此恶习?瞬间又偏头莞尔,每次都是久旱逢甘霖,连保险锁都来不及扣,对方便先解开了他的腰带,那还顾得上深究这些细节?

她是我的正式女友,不是来路不明的应召女郎。

能在花期正盛时摘下养在瓶子里,又怎会满足于只放在鼻孔下嗅得一阵香?

他一边在心里不断强调眼前女子的身份,一边抑制着自己不过那么一瞬,却像咳嗽一样毫无征兆冲上脑门的疑惑——眼前这位凭什么能够得到高过其身价数倍的钱财,甚至占有我的时间,就凭她不修边幅的外表和散漫的作风?

不,他并没有一个包容性极强的灵魂。

虽然他贪恋着这具年轻的身体——饱满弹润的脸蛋下面是多少失不再来的胶原;挺拔的胸脯像两只正处在发情期的白兔;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柔软纤细,隐隐约约的马甲线总能激发他征服的欲望...更不用说紧致而富有握感的下半身,让自诩阅人无数,战斗力超群的他总是在十分钟内缴械投降。

女孩子爱跳爱闹,无厘头又吵吵嚷嚷,却让他常以为自己也是其同龄人中的一员...

他叹口气,终是食得咸鱼抵得渴。

年轻人特有的莽撞暴躁任性对方一个不少,仅管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自对比权衡——前段婚姻中,他事无巨细,锱铢必较,一定要把为什么衬衣必须手洗,实木地板请跪下擦拭等问题讲清楚,理由是一辈子生活,不能将就,只能讲究。

更何况,家庭是利益共同体,还劳烦分工明确,如果我赚钱买楼糊口,那么就请你侍奉公婆打理内务。

婚姻终是没熬过七年之痒,离婚时,前任太太在前来陪同的娘家人面前喜极而泣,仿佛苦尽甘来——这段让其倍感压力、仿佛永远都讨不到“上司”欢喜的婚姻终于结束。

在一帮劝和的杂音中他感到无比困惑,我不嫖不赌,家用伸手即交,买两只同款不同色的手袋只要开心即可,扮好贤妻良母,做到厅堂厨房都能出入自如,有那么难?下属妻子洗衣做饭一样不落,还得生子养育,当真是没孩子闲出毛病?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婚姻问题究竟出在哪。

自小他便被教育,一旦错误被指出之后,首先请道歉,而不是辩解,如果一定要这样做,也请有条有理,切不可张牙舞爪叫人耻笑。从两人交往数月至迈入婚姻殿堂,他也一贯如此。但和下属的服帖不同,前妻在他逻辑清晰的一二三四中表现出抓狂,觉得他小题大作——为什么这些小事一定要弄清个子丑寅卯,为什么总要压我一头,难道就因为你父亲官职在家父之上?

他耐心解释。然而越解释,女方越认为这是在洗脑,是在强迫自己遵照这个男人的喜好——是的,对生活,他只想让没有生命的万物都顺应自己,如果另一半也能如此,那么甚好。

现在呢...不时传来的脚臭打断他的回忆和思索,他又咧嘴自嘲地傻笑了一下,仿佛一定要推翻往日婚姻中的种种,重新建立新世界新秩序——对眼前这位,他从不要求对方在外用餐时坐直扶碗,一双筷子立在饭上也只当恶趣味,任其在皮具店内对售货员颇为指使且作眼瞎...年轻女子哪里能抵挡这样的宠溺,以为对方是真爱,越发娇憨作态,就差在身后立一根毛茸茸,可以晃动的大尾巴。

然而看似包容的外表下,反倒是随年龄一道增长的阅历和对身边万物的挑剔感——具象性拒绝许多东西,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婚姻之后,如当年认真对待一个人的耐性和改造对方的热忱,已经荡然无存。

于他而言,交往年轻女子,仿佛邂逅一件玩具,初见时满心欢喜是真,几经摆弄后弃之如敝履也只道寻常。

所以,任凭对方吸烟饮酒,结伴买醉到凌晨,也乐意扮作二十四孝男友驱车接回。哪怕后座被吐到一塌糊涂,也会在临近小区的便利店顺手买一瓶凉茶连同纸巾递过去,在对方热泪盈眶中笑而不语。

这样的戏码可以一直维继。如果年轻女孩子不会变老,鱼尾纹不会爬上她的眼角,想要成为女主人的心并不急切。

一边恃宠而骄,将仅有的好感挥霍成性,一边又在同处一室时面面相觑——他试图谈谈眼下的贸易形势,对方总是娇嗔地打断,当初自己肄业就是因为被念叨得够烦,过来可不是为了上课。

他不动声色地笑笑,酝酿好的激情被关在在门外的来客。几千年前的人都知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这孩子偏偏认为自己年轻的资本大过天——继续在宽大软弹的小牛皮沙发上翻滚,酒吧认识的朋友问其借钱,数额不菲。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矛盾。且不论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天地凭什么让半路冒出,甚至来路不明的人轻易享用,就单说对方如饕餮般对物质的占有欲和空无一物,异常乏味的头脑,就足以让人难以忍受。

在他看来,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仿佛地里的韭菜,似乎他愿意持续一段短期租赁关系,便会前赴后继涌过来,一茬接着一茬。

但眼前浅薄的这位根本不能从他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面容中读到什么,继续自言自语,一起喝过几次,人品和酒品一样靠谱。

给出一个帝国,准备拿什么作为交换呢?无功且受禄,就不怕质能守恒定律?他惊叹于年轻人的胆大妄为,仿佛金钱和物质都会从天而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享用一具活灵活现的年轻肉体时,需要为眼下的奢侈埋单,但边际效用在不断递减,机会成本却在不断增加。

更何况,注重品质与实用价值高于外观体验的男人,又怎么会一掷千金地买下一堆品牌产生的溢价泡沫。

不知不觉,对方已经偏过脑袋,头发蓬乱地歪在沙发上睡着,口水顺着张开的嘴角流出,和穿着丝袜的双脚一同散发出臭味...他感到一阵厌恶,对方的率性和天真在此时看来,就像振翅高飞的苍蝇,以为越是用力,便愈能够让人注意其透明而美丽的翅膀。

他突然很是怀念前妻持家的日子,有她在,地上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存在。对所谓的交往,他不由感到一阵厌烦,只想立即开窗送走不速之客——洁癖缠身的人,不会乐意家里留下不必要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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