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张学良

一、知己朋友的结交

高 山

周恩来和张学良的真挚友情,与中华民族解放的伟大事业密不可分。早在1935年秋冬,中共中央率领红军到达陕北时,就多次研究了全国面临的政治形势,提出了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在周恩来、叶剑英的领导下,从事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工作。时任中共中央联络局局长的李克农,对被俘虏的东北军六一九团团长高福源耐心宣讲:“东北军和红军打仗,不管谁受损失,都是削弱抗日力量,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并愿意联合一切抗日力量,抵抗日寇侵略,帮助东北军打回老家去。”这时高福源还看了话剧《你走错了路》,因取材逼真,很受感动,愿意回到东北军向少帅报告红军政策,希望东北军和红军联合抗日,不忘国难家仇。周恩来遂决定让高福源利用其特殊身份,回到东北军,建议他们的少帅改弦易辙,联合抗日。此后,张学良思想弯子转度扩大,决心不打内战,愿与红军代表谈判。

1936年2月21日,毛泽东、周恩来亲自布置李克农单枪匹马前往洛川,和东北军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商量局部合作抗日和经济通商问题,但张学良要进行一揽子全部交易,希望能与中共主要负责人见面。3月16日,中共中央在山西石楼召开会议,决定周恩来为全权代表和张学良谈判,于4月8日到达离延安不远的川口。因天气阴沉,风雪交加,电讯中断,次日始转晴,张学良驾飞机由海川飞抵延安,立即派人到川口迎接周恩来。当晚周恩来到达延安城内天主教堂的小楼上,与在那里静候的张学良初次会面。周恩来为了活跃深入交谈的气氛,首先向张学良自我介绍自幼是在东北长大的,似乎早有乡谊。张学良也坦率地说:“我原来抽大烟,打吗啡,后来听了张伯苓先生规劝,力戒毒瘾,振作精神,因此,拜张伯苓为师,你在南开读过书,我和你是同师受诲。”这样一番寒暄,俩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并不觉得陌生。周恩来心想,张学良真是痛快汉子,不掩饰曾有不良嗜好,敢作自我批评。张学良也暗自敬佩周恩来的勇气,竟毫无顾忌,不带随从,单身和我会面,如果我把他扣下来,不能脱身,该又怎样?因而他们内心相互倾慕,缩短了谈话距离,气氛逐步融洽。开诚倾谈,将近通宵。

张学良在畅谈中表示完全赞同中共“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他说:红军是真正抗日的部队,我们不敢并存抗日与“剿共”的方针。希望和周恩来进一步商讨解决联共抗日的几个大问题。他对当时红军东征山西,准备进入河北与日寇交战,甚表欣慰。这样便于他公开地与红军采取一致行动,否则他只能悄悄地和红军订交,预作抗日准备。他对红军二、四方面军北上抗日也热忱欢迎,并慷慨表示:“不论来多少人,经过东北军防区,我们都可以让路。”

另外,在这次交谈中,张学良提出独特的政治观点,主张联蒋抗日。认为蒋介石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实力派,抗日的力量越多越好,如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包括蒋介石,他以国民政府名义提出反对,就不好办了。周恩来说:“中共过去主张反蒋抗日,那是因为蒋介石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头子,视人民群众为仇敌,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侵犯面前,所持的态度是宁赠友邦,毋与家奴”,其基本政策仍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我们提出反蒋抗日。现在南京各方面派系对日本侵略的态度也不尽一致,蒋介石的错误在于“安内攘外”,只要他把这个错误扭转过来,也就可以一致抗日。”

张学良感到他的看法可能被考虑接受,增加了信心,又对周恩来讲:“你们在外面逼,我在里面劝,内外夹攻,定能扭转过来”。并郑重其事地表示:“除非蒋介石向日本投降了,否则我是不能反蒋的”。显然,他希望抗日不反共,联共不反蒋。周恩来回答:“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回去向我党中央报告”。实际上,这时国民党与共产党已多渠道开始接触,初步建立了联系。中共中央也正在考虑联蒋抗日的重大方针。

张学良还对发动抗战能否取得胜利,提出一些疑问,对法西斯本质也认识不清。周恩来说:要抗日,收复东北失地,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是不可能的,要发动民众起来抗日,必须实行民主。法西斯是反历史反人民反共的,它没有群众基础。处理中国现实问题,只有联共,坚持长期抗战,争取最后胜利。至于缺少抗日干部要靠自己培养,我们现在办红军大学,你们可以办军官训练团,将来可以联合起来办抗日大学。张学良感到周恩来头脑清醒,谈问题,深入浅出,合乎情理,衷心佩服。10日凌晨,会谈将要结束,张学良异常兴奋,拿出一本当时《申报》印制的最先进的地图,送给周恩来说:“让我们共同保卫中国”。另赠送给红军3万银元,后又补送20万元法币。

事后,周恩来对李克农说:“出乎意料,谈得真好呀。未想到张学良是这样爽快的人,有决心,有志气,完全可以诚心诚意和他交朋友。”4月22日,周恩来亲笔致函张学良说:“座谈竟夜,快慰平生,归语诸同志并电前方,咸服先生肝胆照人,诚抗日大幸。”真诚地表达了对张学良的感佩热情。张学良也对带这封信回到洛川的中共地下党员刘鼎说:“你不再是我的客人,而是我的助手。周先生是这样友好,谈话有情有理,解决我很多疑难问题,给我深刻印象”。从此,周恩来和张学良成了知己朋友。

二、应邀共商大计

国 家

1936年底,全国处在日本强盗全面进攻的前夕,抗日救亡运动迅猛发展,席卷全国,各阶层爱国力量强烈要求蒋介石和南京政府停止内战,团结御侮。张、杨在这种形势下,利用西北的有利地理位置,与靠拢红军所形成的军事力量,决心兵谏,逼蒋抗日。

周恩来与张学良

周恩来

1936年秋,蒋介石平息了“两广事变”后,把他的嫡系部队约30个师的兵力,统统北调,他认为这时红军主力集中到陕甘地区,是他“围剿”红军的好时机,为了部署最重要的一次大“围剿”,蒋于10月22日从南京飞到西安,分别召见张学良、杨虎城谈话,宣布他的“剿共”计划,准备在三个月内将红军全部消灭,并责令张、杨做好一切“剿共”准备。张、杨向他反映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官兵,要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如再命令进行“剿共”,军心涣散,难以执行任务。蒋介石听后十分恼火地说:“在共匪未消灭之前,决不谈抗日的事。”

蒋介石又于12月2日由海阳到了西安,住在临潼华清池,刚到住地就紧张地与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师长以上军官进行谈话,要他们服从命令,继续“剿共”。7日,张学良凭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痛切陈说利害,再次想说服蒋介石。张学良说:当前是抗日第一,红军问题可以用政治方法解决,只有一致对外,才能安内,一旦抗日,即能统一。现时东北军抗日情绪高昂,不可压制。此刻张学良声泪俱下,恳谈了二三小时之久。最后,蒋介石还是不管不顾,顽固透顶,把桌子一拍,严厉地说:“你就是拿枪把我打死,我的‘剿共’计划也不能改变”。

张学良说:“共产党你想剿也剿不了”。蒋问为什么?张学良说:“共产党有人心,我们没有人心”。经过这番争论,张学良立即转回西安,找到杨虎城,一见面就急着说:“劝说不成,我们失败了”。于是张、杨两人共同议定,只有走兵谏这条路了。

周恩来与张学良

张学良(右)与杨虎城(左)

十二月八日,张学良、杨虎城再次会商,初步确定兵谏计划,并分别进行紧张的准备。十一日,蒋介石召集在西安的中央军将领,商量军事行动计划,定于十二日发布第六次“围剿”红军的命令。十一日晚,张学良召集东北军有关要员,宣布十二日凌晨实行兵谏的行动。他沉痛地对大家说:我们东北军亡省亡家,又背上了不抵抗的骂名,全国人民很不谅解,这几年的闷气受够了,究竟是谁不抵抗?“九·一八”时,就是委员长来电报不准我们抵抗,事实证明,对日本不抵抗丧失大好河山是根本错误的。近几天在临潼,我又向委员长痛切陈词,反复说明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必要,要求他领导全国抗战,又遭到严词拒绝,并且受到声色俱厉的斥责。现在他硬逼着我们去打内战,不服从他的命令,他就要把我们调离西北,然后消灭掉,我们实在忍无可忍了。我已经和杨虎城主任商定,明晨六时临潼、西安同时行动,用强制手段要委员长住到西安城里,逼他抗日,只要他答应抗日,我们还是拥护他做领袖。随后,张学良又请刘鼎将这一行动电告中共中央。张学良又于十二日凌晨五时前,直接致电毛泽东,内称:“……吾等为中华民族及抗日前途计,不顾一切,今已将蒋介石及其重要将领陈诚、朱绍良、蒋鼎文、卫立煌等扣留,迫其释放爱国分子,改组政府,兄等有何高见,速复……”接着,张、杨又联名电邀中共中央派人来西安共商大计。中共中央获悉西安事变的消息后,立即召开政治局会议,统一认识,作出力争和平解决的决定,积极支持张学良、杨虎城的义举。十二日中共中央复电,拟派周恩来去西安共商大计,红军立即南下,向东北军与十七路军靠拢,以应付各种事变。

十五日,红军毛泽东、朱德等十五人致电南京政府,指出西安事变的爆发“实蒋氏对外退让,对内用兵,对民压迫三大错误政策之结果”,如扩大内战将“国亡种灭”,恳切希望采纳张、杨八项爱国主张,变内战为抗战,红军愿与贵党军队联袂偕行,共赴民族革命之战场。

十七日,张学良吩咐刘鼎用飞机将中共中央所派的代表团,由延安接到西安。这个团由周恩来负总责,奉邦宪(博古)管党和群众工作,叶剑英管军事工作,李克农是秘书长。为了做好统战工作,讲究礼貌,周恩来来到西安后,就先把留了多年的长胡子剪掉了,然后住进金家巷张学良公馆。

张学良在公馆等待周恩来一行,见面后立即商谈。张学良首先说明蒋介石顽固地逼迫他们去打红军,不用强制手段,无法使他同意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蒋介石被兵谏后,最初固执己见,拒绝商谈,现在已允许商谈抗日问题。周恩来赞扬张、杨发动兵谏的爱国热忱,同意对蒋介石所采取的方针。周恩来分析当时事态说:西安事变是震惊中外的大事,蒋介石虽然被扣留,但是他的实力原封未动,西安已经与南京处在对立地位,因此,对蒋的处置要十分慎重。

事变有两种前途:一是说服了蒋介石,团结抗日,另是蒋介石拒绝谈判,进行公审,宣布罪状,予以处置。这样,势将引起更大规模的内战,给日本亡华创造便利条件。我们应该力争好的前途,避免坏的结局,就是说要采取说服蒋介石的方针,只要他同意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就拥护他做全国抗日领袖。接着,周恩来又指出:根据国内外形势,蒋有被迫抗日的可能性。同时指出西北的“三位一体”将是推动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中坚力量。张学良说:当前军情紧急,如果南京方面挑起内战,红军必须用主力打击西线的胡宗南等部,十七路军守卫西安,东北军主力集结渭南备战。周恩来通过这次会谈,感到张学良是发动事变的首要人物,没有个人野心,是个了不起的青年将军,贯彻和平解决事变的方针,没有太多的困难。张学良确认中共大公无私,诚心抗日。随后又说共产党给他们作了很好的参谋部,所有的意见都是为了未来考虑的。

二十四日晚,宋子文、宋美龄陪周恩来去见蒋介石,蒋勉力坐起与周寒暄。蒋说:周曾是他的部下,应该听他的话。周当场表示,只要蒋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不但我个人可以听蒋先生的话,红军也可以听从蒋先生指挥。

宋美龄说:“这次多亏周先生千里迢迢来斡旋,实在感激得很,以后不能剿共了”。蒋考虑后表示:停止剿共,联红抗日,统一中国,受他指挥。他回南京后,周可以直接和他谈判。蒋介石与周恩来的会见,达成了停止内战的协议。

随着谈判条件大体商定后,宋氏兄妹就要求张学良早点放蒋离开西安。二十五日早晨,宋子文收到了东北军和十七路军高级将领和幕后马占山、杜斌丞等的联名信,提出放蒋的条件,必须签字和中央军立即撤出潼关,否则张、杨两将军即使答应了,我们也誓死反对。宋子文因此大惊失色,蒋介石、宋美龄也十分惊慌。下午,张学良对杨虎城说:“现在不走不行啦,夜长梦多,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今天决心亲自送蒋走,我想在几天内就可以回来,万一有事,东北军听从你和于学忠指挥”。他们急匆匆地一同前往机场,蒋介石看到机场上有两千多群众(预定为欢迎抗日将军傅作义所组织的)有点紧张,忙对张、杨重复一遍所答应的条件,特别是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改组政府,容纳抗日主张。张学良对送蒋的事,可能因急于成行,没有顾及通知周恩来。这时,周从东北军军官孙鸣九口中,获悉此事,非常惊讶,立即动身,赶往机场,可惜飞机已经起飞了,来不及向张学良表示不必送蒋的意见,只能望天兴叹说:“汉卿中了旧戏的毒,还要负荆请罪啊”。1949年,周恩来劝说国民党首席谈判代表张治中留在北平,不要回蒋管区复命了,免遭不测。还后悔地说:“我已经对不起一位姓张的朋友了。”就是指张学良主动送蒋这件事。


三、悠悠故人情

团 结

周恩来常讲:“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无论风云怎样变幻,都没有淡忘和张学良在短暂共事中建立的友谊。始终称赞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挽救国家民族一大危机”,“为中华民族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团结”,成为当时停止内战,发动抗战的一个历史上的转变关键。周恩来于1946年在纪念西安事变十周年大会上,深刻论述了西安事变的意义和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的历史功绩。他说:“西安事变是蒋介石自己逼成的,蒋介石抗战是张、杨两将军顺从人民公意逼成的,张、杨两将军是有大功于抗战事业的”。1956年西安事变二十周年时,周恩来再次高度评价张、杨两将军的爱国主义思想和自我牺牲精神,郑重指出他们的英名必将永垂史册。

新中国建立后,周恩来了解到张学良在台湾撰写历史资料,读到西安事变的经过,赞扬他在形势严峻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仍然光明磊落,不惧权势,坚持尊重历史事实,具有“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的品格。

周恩来念及张学良,对他在大陆的亲属更是关怀备至。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张学良就很喜欢他的四弟张学思。1934年,张学思由于愤恨国民党不抵抗主义,决心跟着共产党抗日救国,秘密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张学良全力保送下,入了国民党中央军校学习军事,并积极物色东北籍爱国进步同学,准备在军校毕业后,一同带领东北军,打回老家去。几年后,张学思在共产党直接领导下,他的足迹踏遍了华北敌后抗日战场和东北解放战场,实现了大哥张学良的夙愿。解放后,周恩来一直关心张学思的成长和使用,知悉他初任一届政协会议代表,东北人民政府委员,后被任命人民解放军海军副参谋长。在十年动乱期间,当周恩来获知张学思遭到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迫害,未及时医疗而病重时,立即通知所在医院设法抢救,如果力量不够,可约请301或其他医院协助。但张学思不幸于1970年5月含冤病逝,年仅54岁。周恩来闻讯非常悲痛,几次下达指示,要彻底清查迫害张学思的问题。海军成立了张学思专案复查组,经过几年的努力,于1975年4月,终于为张学思错案改正平反恢复名誉。

周恩来与张学良

1951年,周恩来与张学思在大连

1974年,国庆节前夕,周恩来见到中央统战部提出的参加国庆招待会名单,内有原全国政协委员张学铭的名字,感到十分宽慰,认为邀请张学良另一位弟弟张学铭出席国庆招待会并能见报,在国内外都有积极影响,很有必要。

1927年张作霖的8个儿子在张氏帅府的合影,从右至左依次为:张学良、张学铭、张学曾、张学思、张学森、张学浚、张学英、张学铨。

周恩来与张学良

张学良与二弟张学铭(左)、四弟张学思(右)合影


周恩来和张学良是有不同的身世和经历,属于不同的政党,但都具有优良的民族道德素质和强烈的爱国精神,始终保持着大义凛然的正气,怀有永不衰减的真挚而深厚的情谊。现在这两位友人都先后逝世了,但他们热爱祖国的精神会永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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