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人物：魚服
如果有一天，你愛的人忘記了你的名字、樣子以及經歷的過往，你還會一如既往地愛她嗎？如果有一天，當你滿心熱忱站在她面前，她卻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你，你會失落嗎？
這是痛苦卻又略顯“仁慈”的疾病，自從確診後，在我奶奶的記憶裡，沒有了春夏，也沒有了秋冬；無所謂親近與疏離。
當命運註定要讓我的奶奶踏上一條不同尋常的路時，我想說：我們會一直陪你走！
知乎上有一個討論很多的話題：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痴呆）患者的家屬是如何熬過來的？我想這個問題，我可以答一答。
中國是阿爾茨海默病的重災區，大概有1000萬的患者。而這1000萬患者背後的家庭，也是各有辛酸滋味。我們不能代表所有家庭，但這持久的過程大體也是相似的。
01 她忘了整個世界只記得相伴一生的爺爺
奶奶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大概有十年了。為何說大概？因為前期只是記憶力減退，且老人故意迴避，不讓兒孫知道。今天忘記帶鑰匙，明天忘記了銀行卡的密碼。那時，爺爺還在世，老兩口相互照料，倒也沒有在兒孫面前表現得太明顯。
後來，爺爺離世前給父親和姑姑們說，你媽好強了一輩子，大戶人家出來，又當了一輩子的會計，她不想別人知道她病了，病得現在連幾個數字都記不住，她有她的自尊。
一開始，奶奶會重複做一件事。最先發現異常的是小姑，在我家爺爺和奶奶有著明確的分工，爺爺做飯，而奶奶就負責買菜。
當時是萵筍上市的時節，小姑每次回家發現爺爺都做著同樣兩道菜，白灼鳳尾和炒青筍，同時還注意到廚房裡堆滿了一捆又一捆萵筍。
不久，市場上熟識的菜攤老闆告訴我們，每天清晨7點半奶奶都準時出現在菜市場，買好菜回家，然後十點來一次，十一點又來一次，每次都買同樣的菜。那時奶奶常為各種無名小事發火，我們勸她去醫院檢查，她便生氣，只好買了些保健品由著她。
慢慢的，奶奶逐漸忘記時間，接著忘記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嘴裡時常唸叨著“孫子明兒什麼時候回來”，哪怕明兒剛同她吃完午飯。再後來，她把小女兒錯認為過世多年的妹妹，把外孫當做外地定居的表侄……但，奶奶唯一能記住的是相伴數十年的爺爺。
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還未出閣時的家族往事，會談及和爺爺的過往，卻記不住日常散步回家的道路。或許，那些往事片段刻骨銘心，是奶奶跟病症鬥爭後僅存的一點戰果。
但這種混亂，對家屬而言，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磨難。
03 身邊從未缺過人她依然孤單得像個孩子
在奶奶患病的第三年，醫院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以及小腦萎縮”。醫生的一句沒辦法，讓照顧奶奶成為了家族漫長艱鉅且持續的任務。
奶奶的三個子女都在家鄉，爺爺過世前，便每天輪流到老宅打理家務，陪伴老人，待兩位老人睡下再離開。每個人儘量不“請假”，以維持著兄弟姐妹間微妙的平衡。
我們孫兒輩，只能每週回老宅待上一天，時常去和她說起小時候的故事，說說曾經院子裡的石榴樹和皂莢樹，說說經常去的公園，那裡的荷花、桂花、海棠花又開了沒？說說我們已經小學畢業、初中畢業、大學畢業了，望她能漸漸想起一些曾經。
第四年，爺爺病重，她還走失了。據門衛說，當時奶奶急匆匆讓他開了門，說有急事出門，一走大半天都沒回來。全家人出動尋人，半天無果，幸得兩位好心的中學生把她送了回來，整個過程中那種著急、崩潰、心焦的混雜情緒無法言表，只能一條街又一條街的瘋跑。
還記得那一天，父親抹著淚說：“我寧願她得病走，也不能看到她因走丟在外面餓死凍死。”
第五年，爺爺病逝，遺憾的是，奶奶已經無法感知到那個陪伴了她幾十年的愛人走了。家裡操辦喪事，她仍坐在一旁目光渙散地叨唸自語。
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她，像個孤單的孩子，需要人陪。後來的時間，父親和兩位姑姑特意把班錯開：上班時交接老人，下班時回家換班，24乘以365，全年無休，奶奶身邊從未缺過人，姊妹三人再也沒出過遠門。
04 只要能活一天我們便陪她一天
隨著奶奶的病情加重，有些事說來好笑卻心痛。她分不清衣服和褲子，對著穿不上腳的袖子發脾氣；記不住黑暗和光明的差別，半夜起來打開所有燈在家中踱步；把高血壓的藥吐出來藏起來；“偷”桌上的零錢，散步時“溜進”副食店給孫兒買糖吃……很多事她早就忘記了，但我知道她從沒忘記疼我們、愛我們。
鄰居朋友都勸，“你媽都這樣了，送去養老院得了”，其實大家都明白，送去養老院可能一年左右人就沒了，但這句善意的勸就像是心中的一根刺。“只要能活一天便陪她一天”，為了這個問題父親甚至在酒桌上大打出手，同行的叔叔說父親吼出了這輩子最霸氣的一句話——“她是我媽！”。
“現在你老了，我們要管你了！”這是小姑拉著奶奶說過最多的話。奶奶雖然什麼都記不住了，但她散步的習慣卻仍在，我們拉著她走過了小城一條又一條的街，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巷，逛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公園，就像當年她帶著父親和姑姑，如同以往她帶著我和表哥，從朝輝走到日暮。
我其實原本無法想象一個人失去記憶，該如何生活，但我和家人正陪著喪失記憶的奶奶，度過這段不可思議的歲月。
縱然她已記不得我們是誰，但我們會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本期主播：徐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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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一會的等待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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