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別開生面的口試

一九三七年,我正在四川大學經濟系讀書。畢業前夕,法學院院長徐敦球邀請時任四川省建設廳廳長的盧作孚先生來為我們全班十六位應屆畢業同學,作以“新四川的建設”為題的講演。他中等身材,光頭,布鞋,一套三峽土布學生裝,態度從容,聲音不高,但是口齒清楚;講話不打稿子卻能有條不紊,侃侃而談中不時舉出許多統計數字,極有說服力;他講了許多規劃中的建設項目,宏纖畢舉,動人心絃,使我們大開眼界。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中國近代工業發展史上四個不能忘記的人之一

講畢後,他走下講臺,來到同學們的面前徵詢意見。當得知我們學過統計專業課時,臉上立刻呈現出喜悅的光彩,他說:“省建廳已蒐集了大量有關全川農業、工業、礦業、水利、林業的調查資料,正缺乏專人整理,迫切需要統計專業人才。”表示願在我們班中錄用一部份同學去廳裡工作,問我們願不願意。那還消說麼?當時的一般大學生,畢業就是失業,能在盧先生手下工作,那可是求之不得呢!盧先生臨走時即請徐院長將全班同學名冊速送建設廳,準備甄別錄用。果然不幾天院長就接到通知,轉囑我們前往應試。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們徐院長的介紹信,到督院街建設廳側門的問詢處聯繫。這是臨街的一間單間鋪面,開在省政府圍牆上,門前沒有警衛。工作人員早就知道了,很客氣地引我們進入一間大會議室裡休息。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一會兒,盧先生手持一疊卷宗走了出來,微笑著和大家點頭招呼,隨即宣佈說:“點名叫誰,誰即前來進行口試,口試後仍按來時原路出去,聽候通知。”說畢就在室內中心大餐桌上端坐下來。那天,盧先生仍然穿著席色布裝,莊重樸質,平易近人,大家消除了緊張情緒,安詳地等待呼名口試。

輪到我了,待我坐定後,盧先生便發問:“你是哪裡人?”我答:“就是本市。”又問:“你過去幹過啥子工作?”我說:“在業餘時間當過家庭教師,在中學兼過鐘點課,也辦過一所私立小學。”我滿以為這不過是開場白,哪曉得問到這裡,他就不再繼續往下間,只是說:“你回去,聽候通知好了,”第二天,到校一打聽,才知道所有的口試內容都很奇特,有的問了省政府由哪些廳處組成,廳處長是何人,有的問了今天是陰、陽曆的何月何日有的問了某縣有何持產,產量若干;有的問了四川省從何得名,有的還問了那天講演的內容……看來口試目的不外瞭解一下這人的儀表,有哪些經歷,應對是否敏捷,頭腦是否清晰,是否關心時事等等而已。不久,便得到建設廳的通知,連我在內共取錄了四人,三人分配在統計室,我被分配到秘書室。

延攬人才

一九三五年盧作乎先生接長建設廳的時候,省政體制很不健全,既無建設資金,更缺乏具有真才實學的專家學者。因此,他首先考慮的就是延攬人才和籌措資金這兩樁大事。他奔走於重慶、南京、上海各地。不少專家學者,在他的精神感召下,捨去優越的條件,願為四川的新建設作一點貢獻,應聘來廳工作。其中最著者有日爾曼人、丹麥籍測量專家首而慈,工程專家邵從染,畜牧專家陳紹週,水稻專家趙聯芳,小麥專家楊允奎,蠶絲專家尹良瑩,糖業專家沈鎮南,等等。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1944年,美國副總統華萊士訪華,特意來到北碚參觀

盧先生延攬人才的工作也不是沒有阻力的。比如委聘邵從桑和陳紹迥時,簽呈上寫明薪資分別為四百元和五百元,省府秘書處的秘書為之大譁,拒絕判行,認為管點水,養點豬牛羊,就要拿這樣的高額薪金,乃前所未見,簡直是亂搞!後經盧氏直接叫電話與秘書長鄧鳴階加以解釋,才得到批准。另外,對專家們來川的眷屬,也在事前由公家準備好宿舍,以及應用的全部傢俱;這些措施,也同樣遭到非議。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由盧作孚創建的民生公司重慶總公司辦公大樓

記得有一次在廳裡總理紀念週上,盧先生曾向大家說:“請諸位捫心想想,這些約聘的專家,絕大多數是從省外請來的,若是不將工資提高點行嗎?不供給宿舍驚俱對嗎?秘書處那些老爺們真是眼光短淺,少見多怪!你說待遇高了,別人反說跑到你四川‘耗子窩’裡來,待遇又低,還要背井離鄉呢?談到這裡,盧先生有些激動了,繼續說道:“省府秘書處辦公的人,只知道‘等因奉此’,啃桌子,閱公文,從未出過夔門,親到外面去看看。五百元就多了?只要有本事,當公差的也可以當廳長嘛!盧先生對專家,學者,探取各方訪求禮聘的辦法,是“請進來”;對基層骨幹技術人員,則採取公開登報招收的辦法,是“考進來”,並加以培訓。他曾命令制訂《技術人員登記表》,分發各地專署,廣求遺才,飭各縣匯表報廳,儘量使用本省佚散在各地的專業人才,使所學專業對口,材為我用。此後,又陸續辦了水利技術訓練班、度量衡檢定訓練班、棉作試驗場技術訓練班,稻麥改進技術和家畜保育技術訓練班等;其中不少的人,成為以後四川建設事業的技術骨幹。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1935年建成的中國西部科學院主樓

不講排場 不圖虛名

記得盧廳長接事不久,經常往返南京、上海等地。當時下屬對上司的送往迎來,已成為一般慣例,一次由京返蓉,主任秘書何迺仁邀約了廳中科秘人員,以及在省的直屬機關單位的負責人,前往外北鳳凰山機場迎接。盧氏下機後,看見這列隊迎接的場面,臉色驟然嚴肅起來,只略向大家揮揮手,點點頭,當即挽了何迺仁的手臂,邊走邊說道:“我們都是本廳的同事,不應該講求排場,這樣做不好。”說著逕上汽車回廳辦公去了。從此,盧氏的來來去去,也就不再有什麼迎送儀式了。

一九三六年三月的一天,新建於成都外南漿洗街的四川省家備保育所準開幕:請盧廳長前去參觀檢查。盧廳長約了廳里科秘人員十餘人,於當天下午到達保育所。一進會議室,見長餐桌上擺滿了各色糖果、蜜餞、餅乾。顯然所裡先要在此舉行招待會後才說參觀的話。盧先生對主人說:“我們今天是為參觀而米,不是作客;何況大家都是廳里人,不宜這樣浪費錢財。”說完,帶頭退出室外。在參觀後院牧場時,要穿過一個園庭,中間有條溪溝橫貫園中,其上有一座新砌的石橋很惹人注目。行近橋頭,盧氏猛然見石橋中部欄板上刻有“作孚橋”三個大字。他對陳所長說:“我對本所建設無功無勞,怎麼能勒石標榜呢?再說,這樣作法,也是官場俗套。你們太使我難堪了!”陳所長急忙解釋說:“家畜保育所從購地到基建,以及向外國訂購儀器設備,直至引進優良畜種等,盧廳長確實操了不少心,出了不少力,用這點象徵性的東西來作紀念,也是全所人員的心意賺。”但盧先生仍連連說:“這不好,不好。這樣吧,將橋欄全部拆去,也很可偕,就用“洋灰(水泥的舊稱)把字蓋掉。一定蓋掉!明天上午我還要來檢查。”陳所長答應照辦。翌晨,盧廳長果然來看,見字已塗掉,才放心離去。

今晚由我招待

盧廳長雖然從不接受下屬的招待,他卻常常招待下屬。

一九三七年四月,成都市舉辦了一次在當時來說可稱盛大的“四川省物產展覽會”。這是盧先生精心籌劃的,意在向全國展示四川建設事業的現實和前景。地點在青羊宮桑園側。盧先生於開後次日才由京趕回,時已入夜,不顧旅途勞頓,徑往青羊宮現場參觀檢查。他見廳內各館還在加班工作調整展品,十分忙碌,便一邊對展品陳列作些具體指導,一邊囑咐但齊先總務科長預備點飲食。但科長派殿世篤去辦理。午夜十一時,盧先生叫大家停下工作,吃了東西再繼續搞。食堂擺了一桌豐盛的筵席;大家都感到驚異。盧先生問但科長:“怎麼搞的?”股世篤馬上搶著說:“我以為廳長要招待客人是我搞的。”廳長問大家:“你們平時加班,是怎樣搞的?”眾人說:“是自己吃自己,隨便吃點東西,如麵條、豆花飯之類。”盧先生說:“很好!我也愛吃豆花飯。今夜既然已經預備好了,大家又辛苦了半夜,就不要容氣,把它吃完,不要浪費。今晚由我招待!”席間盧先生還頻頻與大家奉菜。是夜事務所同仁,個個興高彩烈,毫無拘東地飽餐了一頓。

盧作孚在建設廳上班,每天來得最早,直到晚上十點鐘才返家。廳裡有位同事,名叫易善初(現年逾八旬,健在),工作比較繁雜。當時盧廳長號召大家:“今日事,今日畢。”因此易兒乎每天都要加夜班。他曾經告訴我:有一天晚上,盧廳長一直工作到午夜十一時。易見盧廳長還未下班,不便離去,就繼續搞他的工作。當盧廳長下班時,見老易還在辦公,便叫易道乘車回家。那時易住在燈籠街,盧住在娘娘廟街,彼此居住相距不遠。在車上盧對易說:“今夜太晏了,肚裡有點餓,你同司機都到我家吃點東西,然後請司機再送你回家吧。”抵盧家,大門虛掩,家裡的人都睡了。盧到廚房,見什麼菜都沒有,只有些剩飯。他說:“不麻頻她們了(指愛人和女傭)。”便盛好三碗飯,邀我們一道去離街口不遠的“治德號”麵館就餐。盧叫營業員把飯冒熱,每人加一碗而,再倒兩格蒸牛肉。老易至今忘不了這頓夜餐。他說:“盧廳長雖然沒有用珍美味款待我,但我從這頓夜餐中所得到的東四卻比任何珍饈美味還多得多”盧先生離開我們已經三十二個春秋了。當年莘蘋學子的我輩,於今已鐳然老翁矣。然而,我們忘不了他。當此舉國上下共建四化大業之際,眼見代人才龍騰虎躍,我常想,如果盧先生有知,一定也會含笑九泉了。

土布制服廳長盧作孚(林松柏)

盧國綸(盧作孚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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