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公元十六世紀的河西走廊,一個一心想著“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的土耳其人,跟著一隊商旅跋涉在戈壁大漠之中。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被稱習慣性稱為“契丹”,實際上已經是大明帝國的中原大地。

他們,即將來到一座位置險要但是規模不大的關隘,嘉峪關。這座不大的關隘就像一個有機的生命體,將在未來的時光裡,隨著華夏與邊緣的此消彼長,逐漸成為後世的“天下第一雄關”。

我想寫六百年來嘉峪關,但這一次,我想換一種寫法。

一、文字、圖像與影視

對於一個歷史學家或者歷史愛好者來說,最激動的時刻莫過於當歷史照進現實。

當故紙堆裡的史料,變成水墨丹青的繪畫,再變成無人機拍攝的壯麗視頻,這種從文字到圖畫,從圖畫再到視頻的演變,光聽起來就讓人無限嚮往。

這次,我就想嘗試一次不同以往的寫法,從傳統史料開始寫起,以古典丹青山水畫過渡,最後以我非常喜歡的一位西瓜視頻UP諸“長城攝影師楊東”所拍攝的視頻結束,來寫一寫這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的嘉峪關。

長城攝影師楊東的個人主頁 - 西瓜視頻

二、胡人到此下馬

漫長的旅途,終於要結束了,因為他們看到了兩段綿延不絕的山脈盡頭,那僅有的一小塊平原之地上,坐落著一座關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方圓山脈千百里,僅有此關可通行。

商旅、行人以及這位土耳其人,下駱駝的下駱駝、下馬的下馬,接受軍士的檢查,並且遭遇千百年來門衛都愛問的人生三問:

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他們這些商人,並不能通過此關全部進入大明境內,能進入一半就算不錯了,很可能只有少數幾人允許以進貢的名義進入帝都,獲取令人羨豔的賞賜以及能夠吹噓一輩子的談資。那些不能進入的,將留在甘州、肅州,做生意或者遊歷。

離開大明的土耳其人繼續遊歷,在1560年的君士但丁堡,遇到了荷蘭人白斯拜克,並將這一段夢幻般的旅程對他進行了活靈活現的講述;1562年,白斯拜克又將這一奇聞記錄在了其與友人的通信中。

這封信被記錄在了亨利玉爾的《古代中國聞見錄》中,成為了西方關於遙遠東方的“大汗之國”又一份美麗的摻雜著想象與誤解的記憶。最後又被我國史學家張星烺編入《中西交通史料彙編》中,從而變得在國內也廣為人知:

旅行多月,蹬碟甚勞。終乃抵一小隘,契丹國邊境之關塞也(張星烺注:似即嘉峪關)。其國大部分皆為平原內地。近關處有連山,崎嶇危險,不通行人。僅此一隘,可以通行。國王遣兵駐守之。商賈至者,皆須報告運載何物,自何方來及人數若干。

那座胡人到此下馬的關隘,就是我們無比熟悉的嘉峪關,也是西域諸國進入大明帝國的必經之路。

它當初只是一座夯土築成的小關隘,無城樓垛口,隨著明朝對於西北方向防禦的加強,隸屬於肅州衛的嘉峪關與長城、烽燧、墩臺等,一起構成了大明帝國西北第一戰線。嘉峪關逐漸成為後世的“天下第一雄關”,也成為了胡人進入中原之前,停留在記憶之海的永久難忘之回憶。法國曆史學家阿里·瑪扎海里曾對嘉峪關的位置重要性寫道:

中國人築了一座嚴密防守的堡壘,配有城牆和壕溝。它們一直向縱深方向蔓延數月行程之遠的距離,保護著中華帝國。

這一座雄關,橫斷了西方和東方。因此《明會典》說:

嘉峪關外,並稱西域。

三、此關橫斷東西

大明洪武五年,宋國公馮勝下河西,與嘉峪山西麓置嘉峪關,正當黑山與祁連山之中。之後,隨著明長城的陸續修建。

乾隆《甘肅通志》記載:

嘉峪關,在州西七十里、嘉峪山西麓,明初置。洪武五年,馮勝下河西,以嘉峪關為中外巨防,西域入貢路必由此。土城週二百二十丈。

長城綿延的線條與嘉峪關剛強的落點,使得此地成為橫斷東西的天塹。

很多人疑惑:為什麼外敵入侵就一定要硬碰嘉峪關呢?繞個道不就得了。

一副出自楊秀敏《築城史話》的“嘉峪關防禦體系圖”能夠很好的解決大家的疑惑: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嘉峪關防禦體系圖

嘉峪關正坐祁連山脈與黑山山脈之中,再用關南長城連接祁連山脈的文殊山,關西長城連接黑山,並且,在文殊山與黑山的堡壘中同樣駐紮有精銳邊兵,背靠天險、以逸待勞,就等著關外之兵一頭撞來。

《太祖高皇帝實錄》:

洪武五年九月乙巳,丁酉,徵西將軍宋國公馮勝等自甘肅班師至京。

至於說為什麼宋國公馮勝為什麼打到甘肅就止兵不前、築嘉峪關後就班師回南京了,不得而知。俞本《紀事錄》則直斥馮勝是因為害怕嘉峪關外實力尚強的察合臺后王集團的軍事接觸。

馮勝這一退,千秋功過且不論,至少在當時,務實的朱元璋不會有太多責備。嘉峪關以外,屬於朱元璋印象裡的蠻荒之西域。

他認為,嘉峪關,中華在東,蠻夷在西。

因此明人高岱曾言:

高皇帝定陝西、甘肅諸鎮,嘉峪關以西置不問。

這就是嘉峪關,明代人眼中的天堂在東、地獄在西。

四、六百年來嘉峪關

自洪武五年馮勝築夯土城,到嘉靖十八年翟鑾奏請修邊牆、立墩臺,再到清朝的變邊防重鎮為關卡,再到如今的“天下第一關”雄立依然。

數百年前,嘉峪關的壯麗出現在多幅古代繪畫之中;

數百年後,嘉峪關的英姿又通過無人機視頻的方式,給予千千萬萬人震撼。

2018年春節聯歡晚會,約九點半,一副叫做《絲路山水地圖》的古代山水繪畫,緩緩在億萬全球華人面前展開。

這幅繪製於明朝的寬59釐米、長30米的巨幅山水地圖,繪製了從明朝到天方(麥加)的數百個經行之地,見者無不目眩神迷。

這幅巨幅山水地圖的“萬里長征”第一站,就是獨擋兩山之中、橫斷東西之途的嘉峪關: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絲路山水地圖

在明人的思想裡,出了嘉峪關,才是真正的西域。因此,將嘉峪關作為這幅又被叫做《蒙古山水地圖》的漫漫旅途第一站,是一種必然。

這種必然,並不是孤立。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的嘉靖時期紙本彩繪,《甘肅鎮戰守圖略·附西域土地人物》圖冊中,嘉峪關依舊是一切的起點。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甘肅鎮戰守圖略·總圖

在這幅“甘肅鎮戰守圖略·總圖”中,最右邊的嘉峪關依舊以獨擋兩山、橫斷中西的氣勢,開啟了西域那絢麗多姿的山水、城池與人物。

而在“甘肅鎮戰守圖略·肅州圖說”一圖中,嘉峪關則與四通八達的驛站、隔山相望的墩臺一起構成了明朝河西地區軍事第一要地的嚴防死守。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甘肅鎮戰守圖略·肅州圖說

數百年後,當林則徐因禁菸而被貶伊犁,路過嘉峪關時,情難自禁,作 “出嘉峪關感賦”

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徵人駐馬蹄。 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雲低。 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蒼茫入望迷。 誰道殽函千古險,回看只見一丸泥。

林則徐看到這座自古被認為橫斷中西的嘉峪關時,一定百感交集。

敵人,的確來自西邊;但是他們卻沒有從嘉峪關破關而入,而是從東邊的海岸線上長驅直入。

時代,變了。

五、當歷史用視頻照進現實

在“胡人到此下馬”與“此關橫斷東西”兩節中,我多用文字描述嘉峪關;

在“六百年來嘉峪關”中,我多以圖像描述嘉峪關;

這就是我以往理解的全部,故紙堆裡尋雄關。即使史料讀得再多、繪畫看得再熟,紙上雲煙而已。

直到前一段時間,在西瓜視頻上,我看到了現在我非常粉的一位UP主“長城攝影師楊東”發佈的幾段航拍嘉峪關的視頻。

那種歷史照進現實的強烈興奮感一瞬間填滿我的大腦,以往讀過的史料、以往吟過的詩句、以往看過的繪畫,在那一瞬間,皆陣列在前。

行文至此,我建議你,親愛的讀者,反著再把文章讀一遍,當你看過“長城攝影師楊東”拍攝的那兩段攝魂奪魄的嘉峪關視頻,再看那些繪畫、那些詩句、那些史料,會有別樣的韻味。

拍得實在太美了,每一幀都是壁紙;

拍得實在太好了,每一幀都是歷史。

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嘉峪關的甕城、看到從嘉峪關中綿延到無限遠處的長城、看到嘉峪關身後那若隱若現、千古不變的群山、看到太陽從嘉峪關身前升起又從它身後落下,看到歷史照進現實。眼前彷彿能看到大明開國的金戈鐵馬似乎從遠處的地平線上呼嘯而來、大明中期的夜不收從嘉峪關出發向無限遠處的西方奔馳,也能看到林則徐出關西去、踽踽獨行。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胡人到此下馬,此關橫斷東西——六百年來嘉峪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