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愙齋書法」動盪北朝,原來才是“唐楷”之濫觴!

承載盛唐書法的“唐法”,在北朝時期,即已得露端倪。

從楷法結構角度看,北齊天保八年(557)的《趙郡王修寺頌》(圖1),河清三年(564)的《沙丘城造像碑》(圖2)以及《水牛山文殊般若經碑》(圖3)等,受篆隸影響,整體較為平正、寬博,大異於北魏時期成熟的楷書風格。


尤其《趙郡王修寺頌》,不論是其結構還是線條,均與顏真卿書於大曆六年(771)的《麻姑仙壇記》(圖4)畢肖,這樣的判斷,是站在名家譜系的立場上來看,但從書法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則是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畢肖於北齊的《趙郡王修寺頌》。


對於兩者的相似,不能武斷地判斷顏真卿學過此碑,但也不能無視這兩者的聯繫,且立足於歷史層面上來看,兩者的對比與聯繫並非孤例,如《沙丘城造像碑》與《顏勤禮碑》(圖5),在單字上,更是如出一轍。


「愙齋書法」動盪北朝,原來才是“唐楷”之濫觴!

圖1 北齊 《趙郡王修寺頌》局部

北齊書法多篆、隸、楷雜糅,因後世多以怪誕稱之,而《趙郡王修寺頌》則是少有的較為純粹的楷書。由於北齊楷書受篆、隸書影響,相較於北魏楷書的斜緊結構而言,更偏向於平正、寬博,而此碑即是其中的代表。而其更加可貴之處則在於,顏真卿成熟時期的楷書作品,無論是用筆還是結構,均畢肖於此碑,其意義也即在於盛唐“唐法”的濫觴、衍生與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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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北齊 《沙丘城造像碑》

《沙丘城造像碑》是北齊楷書的典型代表,與當時的大字刻經書法,尤其是山東的《鐵山摩崖》《泰山經石峪金剛經》以及河北的《響堂山刻經》《媧皇宮刻經》等如出一轍,且與盛唐顏真卿、徐浩、柳公權等遙相呼應,其中第14行的“率”字,第19 行的“重”字,第25 行的“道”字,在傳世顏書中,幾可找到能夠“亂真”的原字,其中原委,當不僅僅是巧合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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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北齊 《水牛山文殊般若經碑》局部

《水牛山文殊般若經碑》的楷書書法,在結體方面,相較於《沙丘城造像碑》更加方正,而在用筆方面,也更加圓渾,且多篆籀筆意,因而在整體氣息中與盛唐的楷書更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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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唐 顏真卿《麻姑仙壇記》局部

《麻姑仙壇記》書於唐大曆六年(771),整體氣息上,最為接近天保八年(557)的《趙郡王修寺頌》,唯一不同在於,顏書將北齊那種自由、奔放,易之為嚴謹、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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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唐 顏真卿《顏勤禮碑》選字


顏真卿書法,早先就學於母族殷氏一門,殷氏為書法世家,精於篆隸,而顏氏則是自南朝以來,由北齊而入隋唐,一直未曾中斷的世家,其中尤以文字學、書法傳家。


顏真卿在其《草篆帖》中亦曾寫道“自南朝來,上祖多以草隸篆籀為當代所稱”,因而在這樣的家學環境下,顏真卿對書法的認識,必然是基於篆隸之上的。


與顏真卿並稱“顏徐”的徐浩,在書史上亦享有大名,且其書法亦出自家學,精於“草隸”,且有八分書《張庭珪墓誌》傳世,其楷書更是被朱長文稱為“妙之又妙者也”。按唐人追求“正統”的習慣,無論書法從何處而來,必雲學“二王”、自“二王”出,方顯出身高貴,故而對徐浩推崇備至的朱長文更認為他“少而清勁,隨肩褚、薛;晚益老重,潛精羲、獻”。


但不論是顏真卿,還是徐浩,在其成熟的楷書代表作中,我們所看到的,卻更多地帶有北齊楷書的烙印。這一烙印,不僅僅體現在楷書的結構上,同樣體現在雍容豐碩的氣息及用筆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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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北齊 《囗珍墓誌》局部

《囗珍墓誌》的珍貴之處在於書而未刻,還有唐時很多西北地區出土的朱書、墨書墓表,在筆法的提示方面更加直接。通過這件墓誌,大致可以看出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幾乎是不存在的,更多的則是切筆入紙或露鋒其筆,這在唐代墨跡如唐玄宗的《鶺鴒頌》、顏真卿的《自書告身帖》等墨跡中,是可以得見直接的傳承的,”在這裡得到了有力的體現。


關於北齊諸刻及“顏徐”的用筆,筆者初看之時認為兩者畢肖,但旋而憶及米芾所謂“石刻不可學”,石刻之中,怎可看出筆法?


筆者認為可以,我們現今所對照的兩者,均以碑刻為主,以現代人之眼光看兩者,推今及唐,想必唐時看北齊碑刻,也必有類似“透過刀鋒看筆鋒”的聯想,這正如王羲之所謂“後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者也。當然,這樣的推演,必須是建立在書寫主體具備一定的書寫實踐經驗及認識水平之上的。


況且從近年出土的北齊天保九年(558)朱書《囗珍墓誌》(圖6)原跡來看,其用筆厚實、筆鋒勁健,直與唐玄宗之《鶺鴒頌》相頡頏。又北齊之崗山刻經、隋開皇十三年(593)所立之《曹植碑》(圖7),在楷書的捺腳中,呈倒鵝頭狀之缺角,在顏真卿及其後柳公權等大家中,則成了標誌性的用筆(圖8)。而這種類似用筆的動作,米芾稱其為“挑剔”,並以此認定顏、柳為“後世醜怪惡札之祖”,如此看來,米芾實是冤枉顏、柳及盛唐的一大批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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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隋 《曹植碑》選字

對於捺腳的書寫方式,基本可以作為幾個不同時代的判斷標準。唐以前的楷書捺腳,多取法晉人筆意,用中側鋒變換的方式捺出,捺腳一般飽滿、平整。盛唐及以後的大楷,在捺腳的處理中,幾乎多呈現“倒鵝頭”的方式,也就是說捺腳處有一個缺口,這個缺口是通過調整中鋒回頂的方式形成的。雖說唐以前的處理方式多以前者為準,但北齊的相當一部分捺腳的處理方式,卻與盛唐時的處理方式相同,這很明確地提示我們,唐人並非獨造,而是繼承。如《曹植碑》中的“改”“文”“以”“交”“太”與《顏勤禮碑》中的“吏”“道”“通”“父”“延”“太”“陵”“史”的捺腳對比中,可以更加直觀地感受到這種筆法的繼承。


「愙齋書法」動盪北朝,原來才是“唐楷”之濫觴!

圖8 唐 顏真卿《顏勤禮碑》選字

顏體、柳體以及盛唐其他書家如遇較大尺寸的字體,捺腳一般會處理成“倒鵝頭”的方式,這種方式可以很直觀地看出受到北齊楷書的影響,但在唐代法度的籠罩下,這種用筆方式更加雅化了。


初唐以前及初唐的大部分楷書,多為瘦勁的中、小楷,以當時毛筆大小及用筆習慣,在書寫捺腳時,多為中側鋒交替運動狀態下平腳捺出,而在書寫尺寸較大而筆畫又較為肥碩的楷書時,同樣尺寸的毛筆,再這樣寫就行不通了,唯一的辦法是寫到捺腳時,進行一次或者數次的調鋒、蓄力,最終才能將捺腳收尖。顏真卿、柳公權等盛中唐之後的書法家在處理此一筆畫時所採取的方式,大率如此,而北齊時期的大字刻經及多數碑刻,則早已如此,只是不成規模而已。


又回到前文所說,盛唐的書法家,並不一定直接師承、學習過北齊的書法,但立足書法史發展的角度,某一書法風格、書寫方法的出現,並非在當時即形成潮流,可能會引領當時風氣,可能會很快消亡,同樣也可能會在某一時代再度興起,這好比基因學中的“隔代遺傳”。筆者相信盛唐書法中的某些用筆習慣及風格氣息,確乎籠罩於北齊影響之下。

顏真卿“崇重浮屠之說,本出自家教”,且顏真卿佞佛,多“探訪勝蹟,撰文紀頌,寫經書贊,刊石傳佈”,筆者臆測,顏真卿佞佛,在當時或許可以得見北齊的諸多刻經等傳世碑刻,且其早年外任為官時,多居北齊故地,所存北齊遺刻亦多。從這方面來看,其當時所處環境或可有助其楷書風格的形成,換句話說,或可有助北齊的“齊法”在書法史上傳承、延續而不致湮滅。

書法史發展至唐代,諸種書體及書體中最主要的幾種風格,均已成熟,且大致形成一種固定的模式,如早已成熟的秦小篆、漢隸等書體,進入唐代,也經歷了一場唐人的改造而最終走向模式化,這似乎可以說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唐法”。因而查諸唐以後的書法史,我們似乎可以理解為,書法是在之前固定下來的幾種書體基礎之上的風格變種,此後再無新的、成體系的書體出現,有的只是在風格上的出新。而承載著盛唐書法的“唐法”的依據以及由來,也正如初唐楷書承隋而來一樣,其根基仍不在唐,而在北朝,盛唐只是給了“唐法”一個土壤,自己的根還是由前代延續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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