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從秦始皇到溥儀，正可謂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而沿襲了華夏文化的鄰邦日本，他們的天皇家族卻從未中斷過，始終沒有出現“今天李姓人當皇，明天朱家人稱皇”的情況。為什麼日本天皇能夠“萬世一系”呢，本文就來探討一下這個問題以及天皇制度的前世今生。
一、萬世一系的解讀
日本人對太陽的熱愛毋庸置疑，天照大神自古以來都是日本人最敬仰的神之一。據《古事記》和《日本書紀》記載，天照大神派他的子孫來到人間，並賜詔敕，為3大神敕，其中第一條“天壤無窮神敕”便強調了天皇的是日照大神萬世一系的後裔。這也是日本皇室的最大特色，也是日本人的驕傲之一。
其實公元7世紀前的日本，並沒有天皇這個說法，人們用“大王”、“帝”、“主上”等稱呼最高統治者。7世紀開始，日本開始仿照唐朝制度建立起日本的封建制度，才逐漸確立了“天皇”這個稱號。
江戶時代的日本天皇畫像
但縱觀日本歷史，號稱萬世一系的天皇，並非一帆風順，期間也充滿了各種風險和危機。
首先，也發生過皇室內部的皇位爭奪戰。比如蘇我馬子對崇峻天皇的當眾斬殺、大友皇子和大海人皇子的壬申之亂、道鏡試圖篡位事件、南北朝對立等。
其次也面臨過傳承危機，第25代武烈天皇膝下無子，於是在國內四處尋找天皇家族的後人，最後從遙遠的越前迎來了應仁天皇的第五代皇孫男大跡王，完成了皇位的繼承。
儘管天皇的廢立，有禪讓，有自然繼承，還有強權擁立，甚至還出現過女皇，但作為“神的後裔”，天皇的血統確實並未中斷過。
日本的創世神——天照
二、神性權威的構建
中國的皇帝也都是號稱“真命天子”、“天命所歸”，也應該算是龍的後裔，為什麼沒有出現日本這樣的情況呢？原因在於中國帝王這個龍之後裔是自封的，而日本天皇的神性是由神諭傳達的。前文提到了日本古書中記載的第一條神敕強調了天皇是日照大神的神裔，而第二條神敕“寶鏡奉齋神敕”賦予了八尺鏡神的意志，即皇祖神附體，第三條“齋庭稻穗神敕”指的是神賜予國民生存的食物。神意的權威超越了民意，引導著國民的行為方式，奠定了日本民族這種奇怪的神格意志。這種假借神道樹立權威的方式，聽起來和太平天國一樣荒誕不經，卻成為了後世天皇制的重要理論基礎和國家意志。慶雲四年（707年），元明天皇發佈登基詔敕，明確將三大神諭確立為永恆不變的行為規範，並確定為國家律法。
日本自古以來就有各種各樣的民俗、祭祀活動，一直持續至今。日本歷代天皇都試圖將天皇作為宗教式的崇拜對象加以宣傳，並通過各種民俗、祭祀活動相結合，將天皇崇拜作為一種民俗信仰，將天皇權威深深植根於民眾心底。
天皇就是通過這樣的祭祀活動，將神道和政權緊緊聯繫在一起，宣揚君權神授，強調皇室出身的高貴和神聖，將天皇信仰和崇拜納入宗教範疇，使得天皇崇拜具有了大眾性和宗教性的特點，簡單來說也就是“出世”和“入世”的特點。因此天皇的神性在民眾中深入人心，成為保證其權威和權力的基礎。
日本傳統民間祭祀——祭拜稻荷神
三、天皇的保護傘—政教合一、神事優先
在日本，政治的“政”發音同“祭事”，可見天皇政治與祭祀活動息息相關，即政教合一。這一傳統從大化革新到現在，從未改變過。而神事優先則是指，天皇即使一無所有，但還是天照大神的後裔，有些事情只有神的後裔才能去做。比如在幕府時代，天皇在政治上沒有什麼權利，甚至曾經一度連發布詔敕的權利都被剝奪了。但即便如此，天皇依然擁有祭祀權、徵夷大將軍的任命權等象徵性“神權”。
源於天照大神的神性獲得了超脫於政治之外的相對獨立的存在，並且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因此日本國內即使出現政治問題，天皇的神性外衣也可以為其自身的安全提供保護傘。
即便強如德川家康，也要由天皇來任命
四、天皇的護身符——皇室架空、統而不治
在日本，“統”、“治”分離的傳統由來已久，在日本歷史中也有權威與權力分離的故事記載。
“當是時、出雲臣之遠祖出雲振根、主於神寶、是往筑紫國而不遇矣。其弟飯入根、則被皇命、以神寶付弟甘美韓日狹與子鸕濡渟而貢上。既而出雲振根、從筑紫還來之、聞神寶獻於朝廷、責其弟飯入根曰「數日當待。何恐之乎、輙許神寶。」是以、既經年月、猶懷恨忿、有殺弟之志。”——《日本書紀》
這個故事簡單來說就是，當時的出雲國由兄弟倆統治，哥哥負責祭祀，擁有“神寶”，弟弟負責管理，掌握實際權力。然後弟弟趁哥哥外出，將“神寶”獻給大和國。到哥哥回來後便發佈“神意”，號召民眾殺死了弟弟。在這個故事中，哥哥不執行實際權力，但擁有神器，可發佈神意，擁有最高的權威；而弟弟擁有權力，卻沒有權威。
擁有最高的權威，是日本皇室長存的根本
從日本大和政權，也就是奴隸制社會開始，天皇就只有去權威，沒有權力了。天皇只能對氏族首領發佈命令，再由氏族首領向子民發佈命令，天皇無法繞開氏族首領直接命令老百姓，也就是統而不治。
大化革新後的律令制政權時代，雖然天皇擁有了如中國封建王朝帝王般的權利，但實質上還是統而不治。比如推古天皇政權，當時改革就是由聖德太子推動的：
“十二年春正月戊戌朔、始賜冠位於諸臣、各有差。夏四月丙寅朔戊辰、皇太子親肇作憲法十七條。”——《日本書紀》
主要掌握實權的還是皇太子和大臣，在位14年，沒有任命一個大臣。
攝關政治時代，皇權旁落，攝政和關白壟斷了所有的政治資源和職位，甚至包括天皇的任命。即便如此，這些相當於中國外戚集團的攝政、關白，還是要利用與天皇聯姻，強化和鞏固其執政的合法性。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當政100多年的藤原家，藤原家的權利說到底還是天皇賦予，雖然通過宗女可以一時掌控朝政，但終究不能持久。
到鎌倉幕府的成立，開啟了持續670多年的幕府時代，也是名義上最高權威的天皇政權和掌握實際權力的幕府政權並存的時代。在這個時期，天皇的權利幾乎被完全架空，幕府將軍成為日本實質上的統治者。即便如此，天皇依然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比如日本戰國名將豐臣秀吉，曾經就統一日本，權傾朝野，可以傾舉國之力發動對朝鮮的侵略戰爭，但他卻不能開設幕府，官職上還是隻能做個關白，為什麼？就因為他出身卑微，沒有皇室血統。沒有皇室血統的人，無論權力怎麼大，也不敢擅自設立幕府。對比我朝，農民百姓當上皇帝的實在是多了去了。
統一日本的豐臣秀吉，受制於出身，僅能做到關白而無法再進一步
正因為天皇曆來統而不治的傳統，所以才能久居其位而不倒。一是因為天皇有權威而無實權，幕府、權臣要掌權根本無需推翻天皇，反而需要天皇的任命來認證其權利的正當性，比如源賴朝、德川家康等都需要天皇賜予徵夷大將軍的封號來體現統治的正當性；二是幕府、權臣沒有絕對的統治權，只是諸多勢力中最有實力的一個，貿然推翻天皇，不僅會面對民眾的反對，也會招致其他勢力的圍攻。足利義滿的猝死就是一個例證，無論是陰謀說還是報應說，都表達了一個意思：掌權可以，篡位不行。
《聰明的一休》中這個大將軍，原型很有可能就是足利義滿
五、島國的幸運
既然在日本國內不存在，也不可能出現影響天皇最高統治權威的因素，那就只有外敵入侵才能終結天皇的萬世一系了。幸運的是，日本列島與周邊國家大海相隔，在古代航海能力較弱的情況下，外敵很難入侵成功。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期間發動兩次進攻，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因此日本終究還是沒有出現如中國元朝、清朝這樣的改朝換代。
日本天皇相比較中國帝王最大的區別在於，日本天皇最本質的屬性是無可替代的神性，而不是中國帝王高度集中的權利；通過祭祀和神諭，推進天皇的神性構建，使之成為日本的民族意識；政教合一的傳統讓天皇可以合理介入政治活動，而“統”“治”分離的傳統又使天皇避免成為眾矢之的，在政治危機來到時可以合理退出；最後日本列島獨特的地理位置，又避免了被外敵強行改朝換代的危機。結合上述諸多因素，天皇的生存環境既無“內憂”，亦無“外患”，這就保障了古代其皇位的“萬世一系”。
讓忽必烈飲恨的“神風”
那麼當日本進入近現代以後，隨著科學文化知識的發展與普及，日本民眾是否還確信天皇的神性？天皇的權威如何繼續保持下去？敬請關注《永不落幕的菊花王朝——“萬世一系”的日本天皇制度漫談（下）》，繼續瞭解明治維新以後，近代天皇制的變化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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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週一良 《世界通史資料選輯（近代部分）》（下冊）
黃煥宗 《試論日本天皇“萬世一系”的統治》
王永東 《多面天皇與萬世一系》
《古事記》
《日本書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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