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五，我寫了要防止鮑毓明脫罪的文章（點藍字複習）。
週末，事情果然像預料的那樣，鮑毓明開始洗脫與李星星的“養父女”關係，強調李星星對自己的感情。
鮑毓明的姐姐甚至聲稱，兩家父母見過面，商量過鮑毓明與李星星結婚的事。
鮑律師果然是個狠人，這麼做對他的便利不言而喻。
一方面，中國曆來講究清官難斷家務事，只要涉及男女私情，就有了一副“閒人勿擾”的金剛鐵甲；
另一方面，就國內的大環境而言，在私人感情上給女性潑髒水相對便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鮑毓明跟李星星的關係，如果在男女私情問題上定了性，無疑增加了從法律角度判定鮑毓明強姦罪的複雜性與難度。
昨天，財新網發表特稿《高管性侵養女疑雲》，文章以鮑毓明方面的陳述以及提供的手機聊天記錄為基礎，得出結論：“如果鮑毓明”所言為真，那麼蘭兒（財新為女孩所取化名，本文沿用《南風窗》化名李星星）是一邊收到（訂婚）鑽戒，一邊在尋求社會各界對她這位“性侵受害者”的幫助。
鮑毓明當然有發言的權利，問題是財新的這篇文章，更像一篇站在鮑毓明角度的“反轉文”。
這篇文章引起巨大的網絡爭議，已經被財新刪文。
財新的這篇報道，在網絡上引起了一些輿論“反轉”，有人評價李星星是想轉正的“二奶”，還有人把李星星定位為舊社會的“童養媳”。
最讓人不適的是這篇文章作者的立場。發文後，作者意猶未盡地評價：小女孩13歲找了個留美歸來的sugar daddy(對年輕女子慷慨大方的好色闊佬)，到了20歲開始到處哭喊自己被強姦，並稱女孩是“故事會人格”。
這個案件，鮑毓明與李星星相處長達三年多，有反覆與複雜的糾葛並不奇怪；甚至不排除隨著更多細節的披露，還會一次次“反轉”。
從法律角度，要關注所有的細節，但從人心角度、從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角度，只需要明確一點，那就是鮑毓明到底有沒有在李星星14歲時，與她發生性關係。
如果有，即使鮑毓明在法律上脫罪，終究逃不過道德與道義的譴責。他的行為，玷汙了他的學識、閱歷，更配不上他的社會地位，他如果真能脫罪，不代表他無罪，只能說法律存在空白地帶。
鮑毓明向財新記者展示聊天記錄時，一再強調兩個細節，證明自己是受害者。
一個是李星星對鮑毓明的示愛、吃醋行為；
一個是李星星母親兩次向鮑毓明詢問“事情定下來沒，就算一個母親嫁女兒也是要光明正大”，以此說明李星星是自願，而李星星母親同意這門親事。
鮑毓明第一個申辯，是換湯不換藥的“完美受害人”理論。
鮑毓明的意思是，如果女孩被性侵了，應該像英雄一樣，義正辭嚴，毫不動搖。
但別忘了女孩當年只有14歲，從一個破碎、貧窮的家庭，到了一個自己仰慕的上流社會成年男人身邊，她很可能在被性侵後，迫於對於權威的恐懼，缺乏質疑和反抗的勇氣，想要通過親密關係，解決自己內心的衝突。
林奕含在她的自傳體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裡，真實呈現了這種心態。13歲的房思琪被老師誘姦，她試探性地跟媽媽講“聽說學校有同學跟老師在一起”，媽媽隨口說“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
她把這件事情告訴相好的男性朋友，遭到男性朋友的嫌棄。她只好去找那個性侵自己的人，說：“餅乾（房思琪在小說裡的化名）沒有人喜歡了，如果老師願意喜歡餅乾，餅乾就有人喜歡了。”
“如果老師愛我，這件事就不丟人了。”女孩在被老師誘姦或強姦後，惶恐無助的時候，很容易產生這種避世心理。
北大女生高巖被導師瀋陽侵犯後，也採取了與瀋陽談情說愛的方法，去逃避自己所受的傷害。
最終，林奕含與高巖都選擇了自殺，可見這種痛有多深。
侵犯林奕含的是臺灣補習名師陳星。林奕含自殺後，她的父母表示，至少還有三個女生與女兒的遭遇相同。然而，因為沒人站出來指控，陳星被免於起訴。
陳星的太太更是在林奕含生前，揚言要告她“妨害家庭”，甚至要求她下跪道歉。
高巖自殺身亡後，北大給瀋陽記大過處分，處分原因是瀋陽與高巖存在男女關係。而在高巖的閨蜜李悠悠實名舉報瀋陽的公開信裡，高巖曾哭著對李悠悠說，瀋陽像餓狼一樣向我身上撲過來。
不僅侵犯者為了脫罪，喜歡在性侵後，向被侵犯者表達愛意，把實質的犯罪變成虛假的感情；被侵害者因為擔心被家人、社會鄙夷，也會拿愛情作為自我安慰劑。
何況李星星自述鮑毓明對她進行了頻繁的洗腦，告訴她所有家庭的父母都會跟孩子做這種事，如果她把這件事說出去，就不乾淨了，別人都會討厭她。
在鮑毓明與李星星第一次發生性關係的時候，兩人年齡、閱歷、社會地位、財富佔有量有著巨大的差異。
鮑毓明稱李星星從一開始就喜歡自己，並對自己產生了信任和依賴。
對於一個還不滿14歲的女孩，這種信任、依賴甚至於喜歡，是成長環境缺愛的未成年人，對於權勢男性的本能傾慕。
如果作為成年人的鮑毓明絲毫不做判斷，不加自律，順水推舟，並在女方剛過14歲就跟她上床，這種畸形的情感，在虐戀言情小說裡，可能被稱為愛情，在現實生活裡，它是成年人依據自己所佔有的權勢，對未成年人實施的性剝削。
法律工作者羅翔有一個觀點，我特別贊同。他建議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出臺“濫用信任地位剝削性利益罪”——當雙方具有特定的關係：監護和被監護人、教育者和學生、醫護人員和病人，那麼弱勢者的性同意是無效的。
鮑毓明試圖為自己開脫的第二點更站不住腳，甚至可能恰恰說明了鮑毓明對李星星的犯罪行為。
李星星是單親家庭。財新報道，李星星母親腿腳不好，靠擺地攤餬口，這樣的家庭，當女兒被成功人士性侵後，可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趕緊把女兒嫁給她。
我知道女性獨立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但在新舊交替的時代裡，我們真的沒辦法要求每位女性都擁有獨立意志和現代思維。
我小時候，鄰居花季女孩嫁給中年光棍，我百思不解。我媽支支吾吾地告訴我，那個女孩被大叔“禍害”了，嫁了就清白了，不然抬不起頭來。
我媽還順勢跟我科普了女孩的安全教育問題，算是我受到的最早的性教育。
意大利1980年，才廢除“修復式婚姻法”。什麼叫“修復式婚姻”？指性侵者如果迎娶受害人，法律將不予追究。
在北非，類似法案被稱為“強姦法”。2017年，行為藝術家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海濱步道上，展出了31套被處於“絞型”的婚妙，呼籲廢除《強姦法》。
直到2016年，土耳其還試圖批准“強姦未成年人合法化，娶受害人免責”法案。
網上流行一句話：你沒窮過，你不懂。也許，沒有在底層活過的我們，看再多社會新聞，也無法對底層人民的無奈和心酸感同身受。
一個沒有能力給女兒提供合格生活環境的母親，當女兒被性侵，而條件優渥的侵犯者又許下承諾時，促成女兒嫁給她，也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幫助女兒的方法。
李星星母親的選擇的確糊塗、失職。但看看李星星母女維權路之艱難，三次報案所受到的待遇，誰敢摸著良心說，這樣天真而糊塗的選擇，沒有可理解的合理之處？
如果沒有《南風窗》這次“意外”的報道，也許這對母女的悲痛，將永遠像城市中的燈火，無聲點亮，又無聲熄滅。
制裁一個人，並不是法律與道德的終極目的，當一個人逾越了人類文明的底線，用成功包裹自己的獸性，縱容這樣的人，相當於縱容特定權勢階層傷害未成年女性的特權。
童真要在陽光下奔跑、閃耀，它是國家的希望，是文明的未來。 成年人的義務和責任，是保護好她們，而不是以虛偽的愛，滿足自己奇特的癖好。
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美好的洛麗塔情結，電影《洛麗塔》如果不是以成年男人的角度，而是以小女孩的角度去寫，一定也是一部悲傷、灰暗、無處訴說的血淚史。
關於本文
● 作者：艾小羊。複雜人生的解局人，品質生活的上癮者，專治各種不高興。代表作：《活成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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