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转身

请不要转身

远远的、可以看清又看不太清的地方,有一个男人,他正弯着腰低着头努力而认真地做着什么,那举手投足,一站一蹲的后背,一会儿左动一会儿右摆,是那么的熟悉而亲切。你看他弯下一百多度的腰时,不,至少有二百八十度了,不是很麻利却也并不太艰难,右手里一起一落的锤子对他来说不太沉重,使用的是那么自如和得当,仿佛是高级理发师手里的剪刀,音乐家的乐器,美术家的画笔……那么的娴熟而轻巧。他在干什么我看不太清楚,只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过世十余载的老父亲。我站在阳台上远远地、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虽然他不知道有人在给他行注目礼,更没有半点模仿某个人的思想,就那么很自我的干着自己手里的活,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在他心里,只专心于做他的事,那种专注劲是如此的投入。

模糊的双眼里一下子就看到了很久以前的父亲,他是一位不大和孩子说闲话的男人,印象里他不曾有过搂抱我的记忆,更没有如今父女亲如朋友的情景,在我面前永远是威严和严厉,要么就是命令和指挥。在孩子多而温饱难保的年代,父亲整天只知道劳动和挖空心思为家里多挣点钱。记得他在一次叹住气说:“挣钱如登天难哪。”他总是坐在一个旮旯里抽着烟静静地看着我们,从来也不曾和子女们说说闲话或者是开个玩笑啥的,整天一副不苟颜笑的严肃面孔,我们也习惯了,认为父亲压根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不会笑。也许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吧,这就是父亲的标准吧。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和妈妈为一样小事怄气以不吃饭抗议,父亲知道并不全是我的错时,也没说什么,只是破例第一次去盛了碗饭,是又亲自拿了筷子,严肃地命令我端好,并低下声来说:“快吃了好去上学。”本就很饿的我正好有个台阶下,淌在脸上的泪还没干总还要假意地使一使性子,父亲这时候则轻轻为我拭掉泪水,把筷子放到我右手里并推了推我的手,把碗推到我的嘴边。父亲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关怀让我不得不一点点地吃起饭,父爱就是那个时候才传遍我的全身心。

父亲其实也不曾真正打过我,记忆里,父亲给我的只是一种惧怕和威严,哪怕是他在院子里大声地咳嗽一声我都感觉有些怯,所以我对他总是敬而远之,也从不主动与他亲近。通过这次近距离亲密和关怀,让我吃惊的感受到了亲热,从此我才明白,原来父亲是很爱我的。

好像在我五六岁那年端午节,父亲一个人在哪儿喝酒,并且把酒喝得“吱”一声长长的响音,我就小声地问母亲,是不是那酒很香。母亲说:“又辣又苦。”父亲则说:“不但香还很甜呢”。他露出少有的微笑并带着挑逗的眼神看我,还举着倒了半杯的酒又说:“你尝尝就知道了”。我不知道是信母亲还是听父亲的,犹豫着尝不尝,父亲就把杯子放到我手里了。我看了母亲一眼向她求助,母亲再次说:“诓你的,别尝。”母亲越这样确定我越想尝,就举起手中酒杯一昂脖子喝下去,不知是呛的还是辣的,我一下就大哭起来扑到母亲怀里,父亲则笑着说:“吃点菜就不辣了,一会就成甜的了。”母亲叨菜给我吃了,嘴里并不甜却不再那么辣了,眼泪还在脸上,父亲就严肃地说:“不吃点苦不知道生活的不易,快擦擦泪,别哭了。”

因我是家里的老幺女,从小受母亲的溺爱最多,养成了胆小的本性,每当走到黑暗处总是紧紧地拉着母亲,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一至于我30岁时,遭受病魔折磨的父亲突然感觉自己好了,当亲戚告诉他的棺材是村子里少有的整板材做的,没有一块边角料,都是我的功劳时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临终时他想拉一拉我的手,我却怎么也不敢让他拉,就那么无情借用抱孩子的理由拒绝了。这个结永远地结在我心里,不知道父亲心里有没有遗憾,只是我这头永远痛恨自己,无数次的骂自己,忏悔也从来没有减轻过一丝一毫,难道是父亲地下有知?老人过世十几年了,父亲的背,竟然在一个陌生人那里重现,是父亲在瞑瞑之中惩罚我吗?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安葬完父亲后,我焚烧了比姐姐多的纸钱,可是我明白那是弥补不了那份遗憾的。

此时此刻,我只想静静地、远远地看那个背,那个像极了父亲的背。可是,一瞬间,我又很害怕,做着随时闭上眼睛的准备。我太怕他忽然转过身来,把一个真实又陌生的面孔证实给我。然而,我却怎么也不忍心放下他而先转身和收回视线,只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祈祷那个人能够永远平安健康。最后,我最想说的是:请您不要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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