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那棵老槐樹

小時候我家院子裡有一棵老槐樹。


  聽父親說那棵槐樹是從他記事就在那兒長著呢。六零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村裡的人都餓瘋了,樹葉草根都被扒光吃淨。後來就開始吃樹皮,先是榆樹皮,吃到嘴裡黏糊糊的簡直就是美味,可槐樹的皮除了長得難看,吃起來還不是個味兒,但那棵槐樹照樣被爺爺扒光了皮弄碎摻和其他東西填父親兄弟幾個餓癟的肚皮。


  都說人怕沒臉樹怕沒皮,人在那時候為了活下來自個兒的臉都不顧及了還會估計樹的皮?後來村裡不少樹都死了,但人勉勉強強撐過來了。


  撐過來的還有家裡的那棵老槐樹。


  也不知為什麼那棵槐樹越往上長越靠著牆,半個身子已經長到牆裡去,樹冠已經長到了牆外。經過看到這棵槐樹的都哧哧的笑並稱它老歪。家裡人也覺得這歪了的槐樹將來賣都不值錢,很是遺憾。


  那時我竟覺得這槐樹歪的好呢,有太陽的時候,正好在院牆外搭出一小塊陰涼地來,那塊地便成了我一個人的世界。


  坐在槐樹底下我會用沙土堆著玩,有時候堆成沒有門的城牆,有時候又推成一條沒有水的河溝。手指可以扮成一匹馬往城牆處奔跑也可以扮成一艘船在河溝裡劃過。嘴巴可以發出蹬蹬的馬蹄聲也可以發出嘩嘩的流水聲,最後總是伴著嗚嗚嗚的飛機聲,一隻手傾斜著直往天空的方向奔去。

院子裡那棵老槐樹

身子是要跟著站起來的,然後來回的跑上幾圈,仰著頭眼睛看著自己飛翔的手掌就像看著天空中飛過的一架飛機。那時候飛機經過的時候會跟其他小朋友一樣大聲的喊:“飛機哥,等等我,我上北京開會去!”北京!北京!那是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但我想那裡肯定很大很大,大的能裝下好多好多飛機,不然有那麼多的飛機都往北京飛過去了。

不知道哪天我會不會也坐在飛機上飛往北京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其實我對兒時的記憶有些模糊,但對於老槐樹卻異常的清晰。那時候或許三歲也可能更小,院子裡長著好幾棵樹,除去那一棵槐樹,似乎還有榆樹和椿樹,具體有幾棵榆樹幾棵椿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因為在後來的日子裡,我們家整個院子裡就只剩下這麼一棵槐樹。


  我記得原來父親也在院子裡栽過幾棵據說成才比較快的楊樹,不過總是沒幾天便死掉了。那時候家裡還養著幾隻山羊,老山羊慢悠悠的走到新栽的楊樹那兒,嘴巴上上下下的啃。小楊樹苗哪經得起老山羊的牙齒啃噬,先是一圈圈的被啃了皮,裸露到外面的白色樹肉由白色變成黃色。被埋在土裡的樹根也被啃了幾口,就這樣,沒幾天那幾棵楊樹便枯萎了,像是被插在土裡的幹樹枝。


  我見了山羊啃樹從沒有上前阻止過,樹苗成了樹枝也不理睬。父親看到了不理解的搖搖頭,從還沒曬乾的土裡毫不費力的拔出那幾根樹枝,放在灶火門前燒鍋用。

院子裡那棵老槐樹


  而對於老槐樹,老山羊是不太敢靠近的。當然主要是怕它還沒走近槐樹,我的喝叫聲和樹枝的拍打便跟過來了。一來二去,老山羊也算是知道了在這個院子裡的禁忌,老槐樹它是不去招惹了。偶爾想在老槐樹下臥上一會兒乘乘涼也會趁我不在家的時候。


  為何對老槐樹有種特殊的感情,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總之關於到和老槐樹的記憶,都是些輕鬆歡快的,也或者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站在院子裡或者院子外抬頭看看它就覺得舒暢很多。


  或者跟那些尚未怒放的被綠色包圍著的花苞有關係,那是世間少有的美味。


  我這樣認為!


  農曆三月的時候,老槐樹的葉子長得濃密的能遮住小半個院子裡,白色粉嫩的花骨朵兒嘟嘟嚕嚕一串串的掛在樹枝上。還沒有開完全的槐花是最好吃的時候。為了來年還能吃到更多更好的槐花,要小心翼翼的去折,用一根長長的木棍,在一頭綁上一個鐵鉤。然後用雙手舉起來,看哪一支的槐花比較多,便用鉤子鉤住了,雙手輕輕一轉抓在手裡的木棍,樹枝便會被扭斷。

如果還有一些牽連的樹皮,就稍微用些勁扯一下,樹枝便會掉下來,落到地上。儘量去折最上面的不太粗壯的樹枝,以免影響到槐樹的生長。這樣子折,還能起到修剪槐樹的效果,它便一年一年 的長的更快了。


  我還特別享受蹲在樹下捋槐花的感覺,乾淨的院子裡,面前是被折掉的長滿了樹葉綴滿了槐花的樹枝,旁邊放著簸箕。搬個小凳子或者蹲在那兒甚至直接坐地上把一串串的槐花捋下來放到簸箕裡,簸箕漸漸被蓋住了底,被裝的快滿了。先把簸箕端到屋子裡,再把樹枝放到羊圈裡,把那些新鮮的樹葉餵羊。我們家的山羊每年也只能被動的吃上一兩次老槐樹長出的葉子。

院子裡那棵老槐樹


  我會再到屋裡把簸箕裡混在槐花裡的樹葉,小蟲子,土疙瘩等挑出來交給母親。不用吩咐,我會自己去廚房找一頭蒜剝開再放到洗乾淨的蒜臼裡,放少許鹽搗成蒜泥,在加一些井水滴幾滴香油。配著母親蒸好的香噴噴的槐花饃,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飯。


  小時候每年都會吃上槐花,記得上初中後回家越來越少。我甚至記不清那棵老槐樹什麼時候被父親刨掉賣成了錢。有時候我想可能是我上高中時父親為了給我湊復讀費或者我考上大學那一年,父親因為沒有借到學費無奈的用一把鋸子結束了老槐樹的生命。


  總之,那棵老槐樹是因為我沒了,但我竟在好長一段時間裡忘記了它。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的人,那棵救過父輩性命給過我溫暖給過我歡樂又為了我搭上命的老槐樹,我竟然從未祭奠過。

  又是一年槐花開,我是真的想念起了家裡的那棵老槐樹,它後來去了天堂嗎?它現在還好嗎?它的靈魂還能回到夢裡看我嗎?我想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站在院子裡揚揚頭還能看得到它的枝枝葉葉,聽得到風吹來時經過它身邊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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