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都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鳥。如果有人叫我老師，我會覺得很慚愧，甚至有時會跟他急。因為我一直覺得，除了在學校裡、課堂上我是老師外，其它時候我就不是。也從來不願帶著老師的身份延伸到生活中。老師是神聖的，這身份讓人抹不掉死板的烙印。如果讓自己的閒暇，也帶上這份有些辛苦的面具，那活得也太累了。我可不想有一天，因為常板著的臉面再沒法子鬆弛，而忘了世間還有“輕鬆”這兩詞。
我一直都很認真地面對我的工作，因為它能帶給我餬口的薄薪，使我不至於像農民一樣，暴曬在烈日下，汗出如漿，或是在寒風裡，抖抖而顫，還一貧如洗。但也僅限於此，終日機械地重複，再無熱情，直到這一次。
那時是在全國剛剛提出要求：每個學期的開學，必須要上好“開學第一課”。我們在僻遠農村，對這事並不怎麼在意。同事們都認為，這才剛接手一個班，又不瞭解，能該講什麼，無非是空空地強調下紀律和談談高大上的目標罷了，實在是老生常談，沒意思得緊。
這一課，我照例是先簡簡單單地介紹了下自己，留下電話號碼在黑板上，要求他們抄回家去告訴父母。可就在他們要抄寫的一瞬間，我忽然覺得，相對中段的學生來說，講紀律要求太枯燥，講理想似乎太遙遠。我應該講點貼近現實的，又能真正打動他們的東西。
恰好這時，我發現他們在拿出紙筆來抄時，教室裡出現了一陣小吵聲，很細碎的輕語，像蚊蠅。於是，我不耐煩地道：“請剛才說話的同學自覺站起來！”沒想到，安靜下來的教室裡，真的站起來一個，僅僅一個！那一刻，我的內心忽然很震動。在這個剛組建的陌生班級中，居然真的有站起來承認錯誤的“傻子”，這真給了我與眾不同的驚喜。衝這份氣魄，我只有心折。我不再吝惜我的失望和感動，狠狠地表揚了那位站起來的女孩，那一刻，我的頭腦裡忽地閃出“誠實”兩字。
對，我就講“誠實”，講完“誠實”，我講“責任”，講完“責任”，我講“會玩”。在寫“會玩”時，我明顯發現學生們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驚奇。很可能從來沒有哪位老師，會這麼正兒八經地，跟他們說“玩”。我是個另類。於是，我接下去：“我說的玩，可不同你們眼中的有些玩。我說的玩，是多種多樣的興趣玩，什麼都可以玩。比如，喜歡畫畫的，有空時，就拿來紙筆畫畫，畫好了，就張貼出來讓大家一起來欣賞；喜歡看書的，就挑幾本好看的書，看看、說說、順便寫寫，說不定也能寫出幾篇有些生氣的文章來；喜歡體育的，就買些器具，拉上些志同道合的伴，上操場拼拼……總之，要玩，就不要簡單地玩，總要玩出點水平來，要在做好自己的本職事的基礎上，好好地開發、利用自己的興趣，好好地玩出點讓人讚歎的花樣來。但願你們能玩得開心，能玩出點讓人驚訝的成就來。”
他們聽得很認真，前所未有的認真。我講得很動情，從未有過的動情。
才講完，一堂課就下來了，還真就只有六字。
也許我們一輩子都在備課，卻不太懂學生需要什麼，而有時，我們不知覺中碰到的一點觸動，講出來的隨感，更容易打動人心。
只因為這一堂課上那個站起來的女生，從此改變了我的教學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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