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天裡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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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候很有意思——挺大的事,如果一小塊一小塊割裂開來,也不顯得有多大。
比如我們整個的生命長河,四十年之後再看你今天的照片,將近一萬五千個日子,把你的過去和現在拉得難以想象的遠,而每個日子之間的你,幾乎毫無知覺。
可如果,一件件小事,迅速而又以某種不曾預料的秩序累計起來,倒往往顯得很是扣人心絃。
比如說處心積慮炮製成功的恐怖片,就算你一早知道全是假的,到頭來,也至少會緊張得手腳冰涼;原因不在於每個鏡頭和影片本身,而在於鏡頭和情節的秩序。
當然,我們畢竟能從恐怖片營造的氛圍中清醒過來,十分理智地詮釋那些無數誘你上當的小節和碎片,甚至談笑風生。
因為那是別人的事。
輪到自己的時候,理智就會被“自己”兩個字擠得很小、很靠邊。
遲瓊也不例外。
胡芝蓉那個一再強調不可靠性的“他不愛你”的假設,像癌細胞似的扎進心田,並立即開始了瘋狂的裂變、繁衍。
這種裂變和繁衍完全屏蔽了之後的視聽。
下車時,她已經完全記不起胡芝蓉後面的話了。真的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對她來講,這個論斷當然非同小可,但也遠沒到天塌地陷的程度。
她本來有機會勸說自己重視胡芝蓉那話的前提,也完全可以認認真真自己再好好想想。
然而,她當時的決定,是一會兒見面後問韓松,就直接問“你到底愛不愛我”。
豁出去了,倒磕就倒磕,都這麼大了,何必太在乎形式。
或許換了別人,也會這麼決定。
這是需要勇氣的,特別對女孩子。
因為那個回答,可能很讓人尷尬,甚至憤怒。
但說到底,這決定,也沒什麼不對。
然而她的決心在苦等一個多小時不見韓松的蹤影之後,被徹底擊垮了。
她確信他不會來了。
他不是不守時的人。
正如胡芝蓉所說——他是好人,規矩。
規矩裡,包括守時和守信。
她這才想起,昨夜分開的時候,他的確沒表示過要赴今天的約。
她說好了時間地點,他沒說話。
她最後說“不見不散啊”,他也沒說話。
一直是她在說。
也許從頭至今,始終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永遠都不會衝動,更不會使自己衝動。
因為——他根本、從來就沒有過沖動!
愛的衝動。
對她的,對一個喜歡他仰慕他的女人的衝動!!
這個結論,讓她失望得從頭到腳通體冰涼,並且又一次地失眠,又一次忘記了拉窗簾。
月亮懵懵懂懂地,好象掛著一個傻笑,不懂事的孩子看著大人失態時那種包含著不解的傻笑。
她負氣般地瞪著月亮,狠狠咬了咬嘴唇,兩汪淚水不知不覺地溢滿眼窩,在月亮和瞳孔間橫上一層熱乎乎的水霧。
當淚水滾落的時候,她又暗自下了一個決心——決不再問韓松“你到底愛不愛我”之類的話,永遠都不問。
因為,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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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失約對韓松來講,的確是一種錯誤,但他卻一直沒能意識到。
通常,錯誤是在蒙受損失和傷害的時候才被意識到並承認和開始補救的。
如果沒有損失和傷害,人們很難認識到自己錯了。
就算認識到了,也未必就得補救。因為有的錯誤本就不需要補救,也補救不了。
錯誤是從昨夜就開始的。
那通物質永恆論和關於謊言與思想之間關係的演講,並非想向遲瓊炫耀知識,更不是裝“酷”。
他從不裝酷,覺得很可笑,也裝不起。
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甚至沒怎麼意識到遲瓊的存在,換了任何其他人在身邊,他也會那麼說。
對於他的思想,恐怕最瞭解的旁人,就算舒揚了。
他們雖然沒做過一天同學,可卻一起走過了十九年的漫長歲月,彼此幾乎完全知悉所有的經歷,一同度過不知多少難關。
要說還有別人,就再加上陳歌。
她雖不如舒揚瞭解他,但也深知他最大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心結。
那個結,是已經去世多年的董少男。
她是陳歌從小的密友,小學同學。
要是還活著,也會和陳歌好像韓松跟舒揚這般的。
要是還活著,也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妻子了,至少也是如膠似漆的戀人。
少男美極了,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住得很近的童年玩伴韓松。
少男愛唱歌,差一點兒就成了歌星。
少男很單純,無力承受複雜的生活和不堪回首的經歷。
她是自殺的。
因為對一切的失望,因為沒能得到他的愛。
她把自己的一切財富都留給了他——錢、房子、美麗的記憶、心愛的吉他……
沒有人怪過韓松一句,包括少男自己。
他不知道,或者說不肯定她的愛戀。
他忠誠,忠誠於他們的友誼。
他傳統,在少男最後日子裡近乎瘋狂的生活方式面前卻步。
然而忠誠、傳統和不知道都不是錯誤。
不值得怨責,也絲毫不能沖淡正直和誠實。
可別人的寬容和理解,並不能抑制自責情緒的紮根和蔓延,更無法填補少男的死在他情感世界裡留下的苦痛的創傷和空白。
相當長一段時間,他都沉浸在愛的真空裡。
幾乎每個月,他都要去少男留下的一居室套房打掃一兩次,跟她說說話,要麼對著她的骨灰默默坐上大半天,甚至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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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瓊以前,他交過一個女朋友,單位同事介紹的,沒處多久就分手了,理由不甚了了。
他覺得自己完全不能進入新的狀態,至少暫時還無法編織愛情。
後來遲瓊跳進了他的生活,像只活潑的小燕子。
他喜歡她,喜歡和她在一起,默默地感受她充滿青春氣息和溫暖活力的呼吸。
但緊接著,他就發現自己同樣也走不進她的世界。
不是說絕對不行,而是不能在不經意和自然的狀態下沉入。
他不知道,還得多久,才能變得自然起來,也不想總在她面前努力要求自己什麼。
戀愛、結婚,不是詩朗誦,說造情緒就造情緒。
少男的死給他的最大教訓,就是不要苛求自己,該怎麼著怎麼著,不該怎麼著就別怎麼著,勉強去幹一件事的結果,往往是苦痛和遺憾。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把少男和其他自己的秘密,甚至舒揚都不知道的那些,和盤託給遲瓊,讓她完全瞭解自己,然而並不敢確認這樣做的效果,也似乎還不能完全肯定其必要性,因而也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那天下午,他接到陳歌一個電話,說想找他單獨聊聊。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支吾了好一陣說今晚不行。
陳歌問是不是約了女朋友,他承認了。
對方啞了一會兒,說:“那改天吧。”
那片刻的無聲,讓他無端感到一種久違的沉重;本來還挺輕鬆的心情,一下子變了,又一次退縮了向遲瓊交代經歷的勇氣。
對於陳歌的歸來,他當然也十分高興,但不僅僅只是高興。
記憶中,她就像少男的影子。
一見到她,一聽見她的聲音,甚至她的名字就會想起少男。
這使得他有點兒怕見陳歌。
好比你陷在一個坑裡,明知道該爬上來,可又的確很難,費了不少工夫好容易爬到坑口,一個打滑就可能再掉回去,其可能性比起徹底爬出來高,至少不相上下。
在少男這個坑裡,陳歌就是那塊讓人打滑的地方。
所以,他心不在焉地和遲瓊在劇場休息廳看了半宿月亮,帶著自欺欺人的酸澀,重溫物質永恆學說,心底深處感受著依據這一理論肯定還在以什麼另外形式存在著的少男的去向。
一回到床上,就陷入了曾經在少男死去後幾個月裡經常做的一個夢,關於她的夢,美麗、動人,閃亮著熱情和希望的顏色。
遲瓊的約定隨著夢中的淚水遊離了身心,被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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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約那天下午,他其實沒什麼特別的事,和往常的很多日子一樣,騎車回了家,開始準備晚飯。
可直到晚飯做好,《新聞聯播》都結束了,也沒見父母回來。
八點了,父母還沒回來。
他坐不住了,抓起電話就撥父親單位,接著是母親。
一氣兒打了十幾個,把遲瓊在焦急和失望中撥來的三個電話全部屏蔽在外。
在遲瓊放棄努力後不久,他也放棄了。
緊接著,父母就失魂落魄地進了家——他們去了火車站,買了明天趕往濟南的票。
父親遞給他一封電報,是在外地上大學、還差一年就畢業的弟弟的學校系裡發來的,說讓家長速到學校,其餘什麼也沒說。
他一看傻了,再看母親,顯然是哭過。
“會是什麼事?”父親問。
“犯錯誤了。嚴重的——錯誤。”
他點著煙,抓頭,被父親把煙奪過去。
他呆呆望著從不吸菸的父親,很外行、很艱難地噴雲吐霧。
“會不會是受傷了,生病了什麼的?”
“不會。是的話,電報裡會講。除非——”
“什麼?”母親死死抓住他胳膊。
他實在不忍心把“死亡”那兩個字說出來。
他寧願胖乎乎的弟弟犯了錯誤,哪怕是犯了罪,也比那兩個字更容易讓人接受。
“沒往學校打電話問問。”
“問了,都下班了。”
“錯誤會嚴重到什麼程度?”父親一邊收拾行裝一邊問。
“很嚴重,學校必須要經過家長進行處理。不過沒嚴重到學校管不了的程度。至少不是犯罪,或者說——學校還不認為是犯罪。”
“你說他能幹什麼?”
“不知道。”
“這孩子……”
“爸,我去吧。”父親沒理他,悶頭收拾。
原來弟弟交了個天津的女朋友,這本是家裡知道的。
那女孩子還到家來過,文文靜靜白白瘦瘦的。
可沒想到,這小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一時慌了手腳,帶著上地下診所做手術,結果出了事故,女孩子大出血。弟弟情急之下,大聲呼救,保住了小妞的命,可事情也徹底敗露了。
這下麻煩大了。
懷孕是一回事,偷偷做流產差點兒鬧出人命是另一回事。
性質和程度都變了!
現在女孩留了後遺症,家長鬧翻了天,要告韓柏,要賠償。好歹讓學校壓住,才沒上法庭。學校的處理意見是男生開除學籍,女生留校查看。
“不至於——”
韓松每夜安慰泣不能寐的媽媽。
“沒那麼嚴重。大學裡同居的事兒不少,不至於開除,再做做工作嗎……實在不成就賠。她要錢不難辦,難辦的是不要錢……您放心,有我哪,小柏自己以後也能掙錢。吃一塹長一智。沒事兒,一切有我……”
他像摟小孩子似的把母親摟在懷裡。
母親說,剛聽說事兒的時候,死的心都有,如今只要一看見他,就覺得天塌不下來了。說得他眼圈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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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他天天晚出早歸,惟恐出什麼問題,根本沒注意遲瓊一直都沒再來電話有什麼不對。甚至根本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直到半個月後爸爸回了家,才又想起她來。
對弟弟錯誤的處理結果,依他看,還算不壞:可以讀滿四年,給肄業證;賠人家女孩子家五萬塊錢;校內通報,留校查看處分,處分暫不記入檔案。
父親顯然是做了不少工作。
他覺著,剩下的大事,主要就是那五萬塊錢了。
可父母好象對“肄業”的結局更加耿耿於懷。
聖誕前夕的下午,遲瓊打電話找到韓松,問他有什麼打算,韓松說沒有。
“那咱們談談。”
“以後吧,我不過洋節。”
他知道自己在迴避她,甚至能猜出她要談什麼。
她的口氣並不輕鬆,似乎也沒有了以往一向的活潑。
沉悶的家庭環境,讓他身心疲憊,不想這就去迎接失敗和分手。
他不打算勉強自己,儘管覺得這樣很自私,也有些殘酷。
“元旦以後吧。”他對電話另一頭的遲瓊說:“元旦以後,我們儘快談。”
“不必了。就這樣吧。”
遲瓊輕輕嘆了口氣,悄悄用一隻手掀開化妝盒,對著鏡子中憔悴的自己看了一陣,說:“以後,有要幫忙的地方就找我。我想,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她沒有馬上放下電話,骨子裡似乎還含著某種期待,比如他問:“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或者乾脆說:“那就今晚,今晚咱們談談。”
哪怕只是“先別掛,讓我想想”,也好。
可是沒有。
電話那頭,連一個稍稍粗重些的呼吸聲,都沒傳過來。
她知道他沒掛斷,也仍在聽。
聽什麼?
等著聽自己的下文?
這個設想,把已經到了嗓子眼兒的嘆息壓住了。
她終於一聲不響地掛斷了電話。
這場莫名其妙的愛戀留下的最後一絲嘆息,隨著電話的掛斷,被徹底埋回了心底。
韓松也並不輕鬆,一直握著聽筒,聽到耳朵發木才緩緩掛斷。
那聽筒好似有幾千斤重。
對不起,遲瓊,可愛的小妹妹,我辜負了你。我……無能為力……
他在心裡默唸,渾身都好像變得很沉重。
41
臨近下班的時候,他撥通了陳歌的電話。
當天晚上,陳歌如約敲相少男那一居室的門的時候,屋子裡已瀰漫起他剛剛製造的煙氣。
“抽!抽!開窗戶!”
陳歌一進門就猛扇一通,皺起眉頭。
這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跟記憶中的模糊影像完全重合,並且使之清晰化、感性化了。
少男的吉他和骨灰盒,端端正正擺在櫃子上,一塵不染。
“我記得有張相片來著吧。”她說,坐在椅子上,屋裡就這一把椅子。
“我收著呢。”他指指床,示意她坐過去,自己則一拽椅子坐上。
“一直收著。”他說,低下頭又叼上一支菸。
“還抽啊——”她欠欠身子,語氣是溫軟的,在韓松的印象裡也是少有的。
他翻她一眼,仰起身子長吁一口氣,望著天花板,把煙從嘴上拿下來。
剛拿下來,一朵幽藍的火苗卻意外地點亮在眼前,顫動著近乎熱烈的溫暖,燃在一隻精美的打火機頭頂。
打火機拿在陳歌手上。
她看著他,眼仁中映著火焰的跳動,充滿了溫暖和親切,還隱隱流動著某種說不清的東西,讓他覺得悽美的回憶和夢境與近前的現實正在無形中被悄悄勾通著。
她衝他笑笑,一個與記憶中的陳歌沒什麼關係的那種帶著濃濃陰柔意味的笑,夾帶著鼓勵和遷就,握打火機的姿勢認真而生硬。
他知道打火機的金屬殼體此時一定很熱,來不及細想,連忙湊過去點著煙。
火苗沒了,他們和這屋子一道,倏地又回到了現實。
“你的?”他指指打火機,“挺漂亮的。”
“是嗎。這可是正宗的美國貨。”
“挺貴的吧。”
“那得看怎麼說了,猜猜——”她把打火機放在掌心掂了掂,伸到他面前。
“你的?”
“當然了——還用問。”
“不猜。你抽菸?”
點頭。
“抽菸不好。”
“那你還抽。”
“我是說對女孩子,尤其不好,影響發育。”
“去你的!”
她用翹著二郎腿的一隻腳,輕輕踢他小腿,珍珠魚皮面短靴的前頭,呈現出秀美和剛勁恰融一體的方型線條。
他能感覺出,這決不是一般檔次的鞋子,要在北京,買價格肯定得上四位數。
依此看,那打火機也便宜不了。
“我記得好像你以前老穿運動鞋旅遊鞋似的。”
他說,順手把打火機拿過來把玩,另一隻手假惺惺揉著被踢的小腿。
“是啊,現在上班,總不能跟上學時候比呀。說實話,我還是愛穿運動鞋,多舒服呀!”
“您舒服了,群眾倒黴了,多味兒啊!”
“去!那是你!哎我說,你是不是讓舒揚傳染了,怎麼現在也這麼貧哪。”
“我?百毒不侵。”他仔細打量了她一陣,“瘦了。”最後說。
“可不——”
她交換了一下二郎腿,深灰色質感十足的高檔長褲包裹著雙腿,在空中依次劃過兩輪短暫舒展的曲線。
“恨不能一天就吃一頓飯,能不瘦嗎。”
“幹嗎,減肥啊?”
“你才減肥呢。別說哎——你倒沒怎麼變,除了戴上眼鏡了,還原先那樣兒。舒揚那小子倒是胖了不少,我都差點兒沒認出來。”
“不至於吧……他眼睛也壞了,比我壞得還快,畫圖畫的。他這幾年幹得真累……哎,你眼睛可還好?”
“有時候也戴眼鏡,不過是輕度遠視,工作的時候看資料得戴,要不然就覺著費勁。”
“喲——這就老花了!”
“呸!你才老花了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這是幾?別想,快說!”
“一百!”她笑著拍打他的手,粉紅的唇邊映出編貝般的皓齒。
“變了。陳歌——你變了。”
“怎麼變了?變成什麼樣兒了?”
“說不好,反正是變了,跟我記得的你不那麼一樣了。”
她無語。良久,打開手包,拿出一包七星煙,抽出一支點上,吸了幾口,依他看,還不屬於完全的外行。
那淡藍的煙霧,讓他想起爸爸剛接到弟弟學校電報時從自己手裡搶過煙瞎抽一氣的樣子,不覺有些心酸。
“當然變了,”她終於開口,往他伸過來的菸缸裡點了點菸灰:“變壞了,變老了……”她低著頭,沒再往下說,好一會兒才問:“找著她家人了麼?”他知道“她”是指少男。
“沒有。我沒找。”
對這個回答。她並不意外。
換了是她,恐怕也不會找。
有沒有時間找著找不著先不說,找著了怎麼說,怎麼面對……
不過,她想,自己未必就能這麼坦蕩地說出“我沒找”三個字。
或許,她想,這正是韓松的不凡之處——坦率、真誠、敢作敢當。
在今天的社會里,這恐怕算得上是一種難得的氣質了。
“少男,好姐姐,我回來了,你的陳歌回來了……”
她肅立在少男的骨灰盒前,聲音哽咽。
精心剪裁的名牌時裝,把健美的身形,勾勒得修長端莊。
平直矯健的脊背,張揚著堅毅和幹練,看得韓松直出神。
“我相信,你一定過得很好,”
她擦擦眼睛,吸了一下鼻子,“韓松總來陪你,我想你一定高興……我過得不好,不過都過去了。早知道走得這麼不值,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你。我們都……都太傻了……”
韓松默默抽菸,靜靜地等她哭完,哭痛快。
“用不用補補妝?”
“不用。”陳歌擤罷最後一把鼻涕,把手絹塞回口袋,“我就沒化。哎——哪兒學來的,是不是你那白領小妞動不動就補妝啊?”
話出了口才後悔,不該當著少男提韓松的新女朋友。
“白領小妞吹了。”
“怎麼?”
“沒怎麼,今兒剛吹的。”
她背對著他,彎腰收拾坐皺了的床鋪,緊巴巴的衣褲和著腰身閃出和諧而性感的曲線。
“我們家出了點兒事兒,”在街上找車時,韓松說:“先別問什麼事兒。我,想找你幫忙。”
“你說。”
“你有錢嗎?我得,得……先弄點兒錢。”
陳歌看了他一眼,“多少?”
“五萬。”
“有。什麼時候要?”
“我可能一半時還不上。”
“討厭,我像放高利貸的嗎?”她瞪他,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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