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GDP第三城”簡史:津渝廣深的“逐利”往事

2019年經濟數據塵埃落定。

重慶逼近廣州、寧波反超無錫、天津青島失速……

縱觀1979年至2019年的經濟數據,上海GDP頭名的地位從不曾旁落,北京也始終把持著第二名的位置,而“中國GDP第三城”的競爭卻異常激烈。

“中國GDP第三城”簡史:津渝廣深的“逐利”往事

1979-2019年,天津、重慶、廣州、深圳都曾登上“中國GDP第三城”的位置/搜狐城市制圖

在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40年時間裡,天津、重慶、廣州、深圳都曾“追名逐利”,坐上“中國GDP第三城”的位次,但時過境遷,如今有的後勁十足,有的卻逐步落寞。

01、工業經濟支撐下的天津

1978年,天津市汽車製造廠,紅極一時的“雁牌輕卡”於此誕生,這款雙排座輕型載貨車,榮獲了由國家經委頒發的“優秀新產品金龍獎”。

1984年,天津汽車工業再進一步,從日本引進微型兩廂轎車Charade1.0(直譯“夏瑞特”)全套製造技術。彼時,中國大陸合資或合作生產汽車的僅有北京吉普生產的切諾基,以及上海大眾生產的桑塔納。

兩年後,紅色的兩廂小轎車夏利在天津汽車製造廠下線,起名成了一個難題。時任天津市長的李瑞環給了個建議:“自己生產轎車,華夏得利,中國人得利,就叫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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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個夏利”曾是“打的”、“打出租車”的代名詞/網絡

夏利問世後,一度被稱之為“國民轎車”,全國29個省區市曾將其列為出租車使用,穿梭於城市街頭的紅色夏利是那個時代的專屬記憶。

自此,夏利成了當時天津工業經濟的一張名片。

其實,天津工業經濟的實力自近代以來就十分強勁,只不過時代的註腳從曾經的麵粉、紡織,變成了80年代的兩廂轎車。

據1949年11月3日發表的《天津日報》介紹,1947年天津市合乎工廠法的工廠數為1211家,佔20個主要沿海城市工廠總數的近9%,天津工人數為57658人,佔20個城市工人總數的8%,僅少於上海,均位列全國第二位。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將恢復經濟和推進工業化視為自己的使命,並以政權的力量集全國之力進行工業化建設。在此背景下,天津的工業經濟藉著戰略東風,一同成長。

到1957年,天津工業總產值達37.94億元,比1949年增長4.8倍。天津工業總產值平均每年遞增24.6%,“經濟效益與上海同列全國之冠”。

但好景不長,在全面實行計劃經濟的20年間(1958-1978),全體社會成員的積極性、主動性被壓抑,社會生產效率低下,天津工業經濟的發展自然也十分緩慢。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全黨工作的著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和進行改革開放,一場廣泛深刻的改革大幕就此拉開。

在改革如火如荼的80年代,天津工業經濟開始重拾活力。

1978至1981年,天津全市工業總產值增長26.85%,利稅總額增長72.18%,工業全員勞動生產率平均每年遞增4.6%,超過了1957年至1978年平均遞增2.2%的速度。

經濟體制的改革逐步打破了過去僵化低效的格局,但天津開放的紅利,卻稍稍遲來一步。

1980年,中央和廣東省一些領導幹部間的多次互動,促成了深圳等四個經濟特區的創立,深圳也自此加入了“中國GDP第三城”的征途。

但直至4年後,中央才把一部分特區政策擴大到天津、廣州等14個沿海開放城市,天津終於趕上了開放的浪潮,並趁勢興辦起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

1986年8月,鄧小平視察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並揮毫題辭“開發區大有希望”。此後,在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天津港保稅區基礎上建成的濱海新區,也成了日後天津發展歷程中極為重要的章節。

在1979至1987年的9年間,天津憑藉雄厚的工業經濟基礎以及沿海地區開放大潮下的機遇,始終佔據著中國GDP第三城的位置。與此同時,蟄伏於西南一隅的重慶,憑藉著大三線建設運動中積累下的重工業以及軍工業優勢,GDP排名一直位居全國第四,時刻等待著反超的時機。

02、重慶的政策驚喜

1983年2月下旬,地處重慶近郊、總透著幾分莊重和神秘的潘家坪招待所,一下子住進了中央、四川省及重慶市三級,共計230名官員。

終於,重慶等來了日後衝擊“中國GDP第三城”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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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坪招待所建立之初,主要接待對象是來渝視察工作的中央領導,以及來渝指導工業建設的前蘇聯專家/網絡

其實,自從劃歸四川省後,重慶已很少舉辦這樣大規模、高規格的會議了,而此次會議的契機,就是半月前《關於在重慶市進行經濟體制綜合改革試點意見的報告》的獲批。

其中,一大強有力的措施就是同意重慶市計劃單列戶頭,即把重慶市作為一個相當於省一級的計劃單位,在國家計劃中單列戶頭,在制定和執行計劃、管理經濟上,賦予重慶相當於省一級的權力。

置身於全國火辣辣羨慕目光中的重慶,自此成了中國首個計劃單列市。那些日子裡,重慶人談的最多的是“副省級”,熱衷於強調新被賦予的經濟管理權限,語氣裡滿是那種孩子長大終於掙脫了爹媽約束的爽氣感覺。

畢竟在四川省行政管理體制的掣肘下,重慶的重工業基礎沒能大展拳腳,經濟發展總是差口氣。其中,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電力分配。那時重慶在四川總網中用電,而四川電力緊缺,一旦吃緊,四川就拉重慶的閘,現代工業一旦無電,還談何發展?

1980年代初,在全國15個重要城市中,重慶固定資產排第5位,工業總產值和職工人數排第7位,但勞動生產效率卻排名最末位。而同期的深圳已喊出了“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

那時,四川所有地市州中,重慶最富,財政收入每年上10億,但每年需上交省裡6個億,補貼省裡嗷嗷待哺的貧困山區和少數民族地區,因而當時的重慶維持簡單再生產就已捉襟見肘,更別提技術改造、擴大生產規模以及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了。

而此番體制上的鬆綁,版圖面積增大,審批權限放開,重慶經濟開始與四川省漸行漸遠,變得更加自主。蓄勢已久的重慶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和創造力。

首先,計劃單列一方面使重慶市可以選擇直接向中央申請立項,另一方面也讓重慶手裡有了更多的資金進行基礎設施建設。

1982年重慶城市建設投資2,969萬元,到了1988年,這一數據就變為11,918萬元,增長了301.4%。並且,第一個基礎設施建設決策就是大手筆,重慶決定在當時的江北縣新建國際機場,規模為當時西南之最,一期工程預算達2.6個億。

此外,經濟體制改革輔助重慶衝破了商品流通體制與外貿體制的藩籬。1983年,重慶出臺了《重慶市改革物資流通體制實施意見》,在朝天門碼頭附近建立了第一個“重慶工業品貿易中心”,加速物資與資金的週轉。同年,國務院批准重慶為直接對外貿易的內陸口岸,打通了重慶通往國際市場的通道。

1988年,重慶全市社會商品零售總額從1982年的327,676萬元增長至938,980萬元,同年底,重慶同國外簽訂的勞務合同共有68項,總金額高達9,236萬美元。此外,重慶對外貿易的商品結構也在逐步優化,以農副產品和機電產品的出口比重為例,1986-1988年,重慶的農副產品出口比重由10.6%降到8.6%,而機電產品的出口比重則由6.4%提高到17.4%。

體制改革釋放出的經濟活力,推動了重慶市生產力迅速發展,改革啟動後的五年內,即1984-1988年,重慶市GDP年均增速達到16.95%,超過天津。

終於在1988年,重慶實現了夙願,一舉頂替了天津,躍上了“中國GDP第三城”的位置。而就在重慶頂替天津的第二年,天津再次丟了老四的位置,被“千年商都”廣州超越。對於“中國GDP第三城”,廣州同樣虎視眈眈。

03、廣州的“外向”性格

1989年,廣州火車站附近,倒賣香港時裝的“倒爺”們忙於搭棚、擺攤銷貨。

同年,廣州站對面的白馬山項目動工,四年後,建築面積6萬平方米、有2000 間店鋪的白馬市場開門迎客,成為中國大陸首個室內商場式服裝批發市場,銷售各種版式的外貿服裝。

在廣州商貿緊俏的年代,白馬山成了一座金山。

“羊毛衫還沒到店鋪,就已經被搶光了。只要有領有袖,衣服做成了衣服,不管你做成了什麼版型,都好賣。”一名服裝經營者曾如此回憶當年的盛景。

當時,廣州商界還流傳著一種說法:廣州租金最貴的地產不是豪宅、酒店或中信大廈,而是專業批發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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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白馬市場開業現場/紡織服裝週刊

白馬市場的火爆,得益於當時廣州服裝加工貿易的繁榮,而廣州也憑藉以加工貿易為主的經濟發展模式,走出了短缺經濟的惡性循環陷阱。

改革開放初始,廣州和全國一樣,都處於供給約束型經濟態勢之下,各類商品幾乎都短缺到了憑票證供應的地步。出現這種短缺狀態的原因在於,國內儲蓄嚴重不足,社會資本存量太少,即便全部產業裝備“三班倒”運轉也無法彌補需求缺口。

在此背景下,引進外資和通過外貿渠道促進高水平裝備投資,無疑是快速而有效的手段。

於是,在改革開放的大方向基本確定後,作為中國傳統的對外窗口城市,廣州在引進外資和發展外貿方面迅速走在了全國前列,並最終促成了廣州經濟態勢的轉變。

1980年5月, 廣州提出“全黨動員,大辦外貿,儘快把廣州建設成為一個外貿出口基地”的口號。

1984年12月,《國務院關於廣州市對外開放工作報告的批覆》下發。批覆支持廣州引進先進技術,同意設立經濟技術開發區,同意廣州實行計劃單列,享有省級經濟管理權限。這一批覆對促進廣州改革開放與發展起了巨大的作用。

1986年,廣州市制定的《廣州經濟社會發展戰略》,再次強調了對外經貿對廣州市發展的重要意義。《戰略》提出,從1986年到20世紀末,廣州經濟社會發展的戰略目標是以對外經貿為導向,以科技、教育為依靠,以工農業為基礎,以輕紡工業和第三產業為重點,大力發展能源、交通運輸業。

有了明確的發展目標、特殊政策紅利,再加上毗鄰港澳的地緣優勢,廣州大力引進外資,對外外貿迎來了跨越性發展。

1980年至1990年,廣州市外資投資額從4,190萬元,迅速增長至73,942萬元,翻了近18倍。廣州市外貿出口商品總額也從24,302萬美元,一路增長至57,723萬美元。

在外資外貿因素的促進下,廣州市GDP隨之水漲船高,一路超越瀋陽、天津、重慶,在1991年,正式登上“中國GDP第三城”的位置,並開啟了長達25年的統治時期。

在此期間,重慶直轄、天津重金打造濱海新區,都沒能擾了廣州的美夢,直至攪局者深圳的衝擊。

04、創新驅動下的深圳經濟

2004年,深圳華強北,每天會有3-5款新手機在這裡誕生。

依靠當時深圳的元器件產業,華強北的老闆只需要選配不同的元器件、電池和外殼,就能組裝出成品手機,成本也低到了幾百元一臺。

那是一個山寨機瘋狂的時代,當年市面上熱銷機型幾乎都慘遭複製,像諾基亞N73、N95等熱門機型,市面上最多時有數十款複製機在熱賣。

當時,平均每天有50萬人次的客流彙集到華強北,懷揣發財夢的淘金者摩肩接踵,眼睛裡散發著的都是對金錢的渴望。

而華強北,正是深圳“從模仿開始,到自主創新”發展思路下的時代產物。

“中國GDP第三城”簡史:津渝廣深的“逐利”往事

華強北商城/視覺中國

其實,在特區初創時期,“沒資金、沒技術、沒設備”的深圳選擇了類似廣州的發展模式,即憑藉毗鄰香港的地緣優勢,土地、廠房、人工等綜合成本優勢,迅速攫取“三來一補”加工貿易產業帶來的紅利,成功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隨著1995年特區優惠政策取消,深圳經濟開始顯現頹勢,當時深圳面臨的一項迫切任務就是調整產業結構,更多地發展高新技術產業。

但產業結構的升級,難以一蹴而就,2002年,在艱難轉型中,深圳露出幾絲疲態。當年11月,一篇網文《深圳,你被誰拋棄》在人民網強國論壇發佈,引發了深圳市政府、市民對深圳未來的審視與反思。

據時任深圳市政府辦公廳主任的唐傑介紹,“必須承認那一階段深圳有往重化工業發展方向上轉的念頭,比如希望做強做大汽車製造業。但後來因為缺乏重化工業的基礎,索性放棄了。”

那時廣州向重化工業轉型成功,成為中國第三大汽車製造基地。深圳沒有選擇跟進,依舊把希望寄託在發展高科技產業上,加大研發投入。

2016年,深圳全年用於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支出達到了800億元,僅次於北京、上海,位居第三。研發強度方面(研發投入/GDP)方面,深圳達到了4.1%,僅次於北京,位居全國第二。

而同期廣州的研發投入僅為451億元,位居北上深和天津之後,排名全國第五。研發強度方面,廣州僅為2.3%。

也就在這一年,深圳首次超越廣州成為“中國GDP第三城”,並一直維持至今。

往事悠悠,“中國GDP第三城”的競逐下,天津、重慶、廣州都已是過客。如今,天津深陷經濟降速的泥淖,GDP排名被擠到前10邊緣,重慶穩紮穩打,緊追廣州;廣州則處於“標兵已遠、追兵已至”尷尬境地,險守GDP第四名的位置。

而這一次,深圳又能在位多久?

[1] 70年經濟歷程:數據與啟示,財新週刊

[2]夏利之死:跌落神壇只需二十年,財經雜誌.

[3]近代工業在天津的興起和工業城市地位的形成,天津經濟

[4]從京津關係演變看天津在中國北方的經濟定位,中國經濟史研究

[5] 1980年代,天津城市再現新崛起,界面新聞

[6] 20世紀80年代重慶計劃單列對渝西地區的影響研究(1983-1988),重慶大學

[7]重慶計劃單列始末,紅巖春秋

[8]站南路16號:一座服裝城裡的廣州故事,虎嗅

[9]改革開放以來廣州經濟體制改革的基本歷程與經驗,廣州經驗

[10]改革開放四十年之廣州外貿與外資利用研究,國際經貿探索

[11] 中國電子第一街“華強北”:曾經有多輝煌 如今就有多失落,36氪

[12]深圳“不惑”:從“改革之都”到“創新之城”,中國發展觀察

[13]深圳2016年修訂後GDP破2萬億 首次超越廣州成第三城,第一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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