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時節，見幾株齊腰高的木瓜樹，立在映秀瑜伽館對面轉角處的花壇邊，大鋸齒形的葉撐開，挨株斜生小黃花。這幾株木瓜樹，栽下不過一年，讓人想起矮株魔芋，葉片橫生自信爆棚。
只不過往前走百來步，到了愛迪花園後邊港口大道與和諧路交界的十字路口處，種有大塊香蕉樹，葉凝碧，風過有聲，似舞女水袖長舞。偏偏見三四株木瓜樹擠進香蕉林，高過香蕉樹，銀色樹幹長至六七米，葉集生頂端，亭亭如蓋，幾十枚拳頭大小的青皮果聚葉下。這時才想到，幾年長成的木瓜樹就應該如此楚楚動人，如果樹有性別，木瓜樹一定是女性的，也一定是樹中的美人，高挑出眾、顧盼生姿。
前幾天去惠州一農莊，第一次見到大片木瓜林，樹頂熟透的果實，像挑起的路燈。以前水果店見過木瓜，蠟質皮，油光發亮。每每問甜嗎？並用手指一個個按過，店主好脾氣地說，皮黃得發紅就甜了，不甜拿回去放幾天也就甜了。
也就在同一時節，我見到了剛開花的木瓜樹，新掛果的木瓜樹，瓜熟可蒂落的木瓜樹，恍然明白木瓜在陽光遍地、氣候溼熱的嶺南地帶，如果主人願意，木瓜大概可以謂之“四季果”。
去惠州農莊木瓜園的路上，經過一桑葚園。
桑葚園的主人是個黑臉捲髮，蹲在桑葚園入口處，手裡捧著一疊泡沫盒，眼睛緊盯著入口的遊客。一手接過二十元，一手塞給你一個泡沫盒。桑樹低矮，枝枝相交成拱形，下自成陰。彎腰進入，仰頭處，青的、粉的、黑色的桑葚，是不同時期的成熟狀態，黑色的只是輕輕一碰，沾滿手汁液。品嚐一顆，瞬間融化，被雨水澆灌太多的桑葚甜得讓人不敢大膽呼吸。從桑葚園貓腰鑽出來，見遠處的木瓜林，一排排種在寬闊的土地上，土地是深黃的，木瓜是橙黃的，陽光是明黃的，一眼望去開闊高遠，於是和友人直奔而去。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老人，戴一草帽，清瘦，說粵語。打開園門，遞給我們每人一個竹籃。他取出一根細長的竹竿，竹竿盡頭處有鐵皮環成的網兜。我笑了，我以為採木瓜是架個梯子往上爬，不然拼命搖，成熟了的紛紛落下。老人聽了我的一番言論，一隻手在空中拼命搖擺，非常嚴肅地告訴我，“唔系咁的，唔系咁的。”我們笑著邁入林間，老人抬頭望天，問我們要採摘哪一個。我們瞧見大而黃的，手往天空一指，老人把網兜套住木瓜，輕輕一旋，木瓜脫離樹枝，落到了我們手中的籃裡。
腳踩在堅實的黃土地上，手拂過木瓜如漆的皮，這種幸福感是如此真切，和內心深處對土地的熱愛相契合。多少次面對蔬菜瓜果，想想最好能親眼看到一顆籽發芽、長葉、掛果，一天一個變化，不然親眼見瓜熟蒂落，難道不一樣擁有收穫的喜悅？
採摘完後，老人端凝了籃子裡的木瓜好一會，然後挑出幾個小的再過稱，說太小了不算錢，過完稱後，他又把它們裝進籃子裡，說小的是送我們的。我們欣然接受老人家的善意，那是一顆農人的慷慨公平心。我捧起木瓜來放鼻間，芳香襲人。
週末，有數位朋友登門，擺了兩盤木果，去籽切片，月牙形排滿盤。木瓜色澤鮮豔、綿軟多汁，果香馥郁，她們毫不掩飾對木瓜的喜愛，聽說是我從果園摘來的，更是以誇張的表情表示羨慕。“木瓜牛奶很好喝，做早餐奶倒是很好。”一位伸過細長的手指捏了一塊，手指甲塗成薄荷綠。我指了指她的爪子，問，這手是進廚房的嗎？她瞥了我一眼，緩緩把木瓜牛奶的做法一一道來，木瓜丁、牛奶、蜂蜜分量各多少，可是毫不含糊。“是耶，木瓜燉排骨也不錯，燉湯的木瓜不熟透是最好的。”就在這一句又一句的盛讚中，香氣流連在空氣裡，木瓜片所剩無幾。草木果蔬，成了我們共同的話題，也成為我們和第二故鄉緊緊聯繫的紐帶。一下午的光陰，就著木瓜片嚼完了。能把自己從忙碌甚至狼狽中抽離出來，偷得半日閒，以虛度的狀態過日子，就是最好的時光。
曾記得去年路過江南第一城對面的馬路，路邊有一塊趙屋村的空地，用石棉瓦圍起來。幾株木瓜高過圍牆，頂端擠滿瓜，我禁不住感嘆這是別人家的院子。趙屋村再往裡是一電子廠，這曾是一家上萬人的電子工廠，鼎盛時期帶動了趙屋村、勝利這一帶的夜市，燈火通明時人流如織。而今，隨著電子廠的裁員，夜市慢慢消失，四圍有些店鋪門庭冷落。可趙屋村周邊的香蕉林一年比一年成陣勢，葉葉相連深似海。木瓜樹開的開花，掛的掛果，各自卯足勁往更高處。這些植物以善解人意的姿態鬱鬱蔥蔥，東風有情，千帆過處萬木春呀！
<code>最早認識木瓜，竟是薄薄的一本《詩經》：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code>
木瓜和美玉不可劃等號，但是在情感的天平上，卻是勢均力敵的。何況木瓜換來美玉，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禮尚往來，僅僅只是內心情感的一種表達方式，不衡量，不計較。終知遠古時期，當女孩喜歡一個人，可以摘果相贈，以表真情，如能獲得一份美玉的呼應，這該是世間的好情緣。如果人世間的愛情、友情、親情都能這樣“投瓜報玉”，珍視彼此情誼相好萬年長，這世界該有童話般美好。也知遠古木瓜非此木瓜，但是“木瓜”這一稱謂從詩經里長出，長在高高的樹上，植入陽光地帶，栽進內心的安靜的角落，滿滿的生根發芽，然後落入世俗紅塵。
無論南北西東，我願每一個人，被世間溫柔以待，也能回報無價的善良；以美心處世，天地饋贈萬縷陽光。也許只是高枝上的一片綠葉，卻能迎來春色如潮；也許擁有富貴花開，卻只想低頭嗅過一朵花的凝香。“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抬頭皆能遇見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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