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物哀美,虚妄的爱情观:这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

《雪国》是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说。文学评论家认为《雪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人与同无以名状的美搏斗的岛村之间感觉上的撞击。小说是在刻画这种逐渐走向悲剧的过程中产生的。”


川端康成本人说这篇小说是他对“生命的憧憬”。整部小说带着淡淡的哀愁感,川端康成平静地用笔端铺成一条去往遥远雪国的道理。起点是爱,终点是美。


极致的物哀美,虚妄的爱情观:这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


一.美与哀愁:灵魂的浸染与心神的洗礼


雪国是美的,雪国的女子更是美的。两种美交相辉映,将川端康成埋于《雪国》内的“幽玄美”与“物哀”之情真实地展露出来。

郁达夫在评价日本古典文学之美说其“能在清淡中出奇趣,简易里寓深意”。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景色便是最好的印证。


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在春季时,满山遍野开满白花。下雪时,银装素裹的雪国又染上另外一层韵味,带着些超脱人世的淡然。雪国那遗世独立、对外隔绝的特征,加上淳朴闭塞的民风,正符合川端康成所追求的清淡美。


对于由《源氏物语》之后贯穿日本文学的“物哀”。可以将它的思想结构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对人的感动,以男女恋情最为突出;第二个层次是对世相的感动,贯穿在对人情世态包括‘天下大事’的咏叹上;第三个层次是对自然物的感动,尤其时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美的动心。”


《雪国》中就数次借岛村的所见、所感、所叹,引衬出“物哀”。岛村见白花开满山野,不由地就会动了感情,认为那是“感伤的花”。川端康成着墨最多,同时也是描写最细致的,便是叶子死之前,岛村看到的银河。


他眼中的银河,是穿梭于灵魂与宇宙间的纯洁玉丝带,生命与心灵皆为之震颤。而当蚕房的火光与银河交织时,川端康成将“物哀”推到了极致。这使得叶子的死成为极具感染力的美的献身,使得《雪国》这最终走向悲剧的文学作品带上了“禅机”的韵味,而不是简单的终结岛村、驹子及叶子三人间微妙的感情纠葛。


这时的雪国是最美的,不仅是对无常生命的洗礼,更是对灵魂的浸染。


在《雪国》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便是驹子。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任其一次次被社会捉弄。自尊被践踏、侮辱,卑微地低到尘埃里的她,最终无望地生存着。但她对未来、对爱情仍带着希冀与渴望。因此,她坚持不懈地记日记,练习书法,学习歌谣,还以飞蛾扑火的姿势将爱恋倾注于岛村身上。

驹子是身处社会最底层的柔弱女性,是被迫卖笑的艺妓,她不懈的努力与奋力的挣扎,怎样都是无意义的。她终究是无法逃离出社会限定的生活。

驹子的美存在于现实之中。她有着纯朴的朝气与蓬勃的生命力。她爱好洁净,一定程度上接近“洁癖”。作为被打倒在红尘的泥泞之中的女子,她只好借自弃来抵抗世俗泼来的污水。一旦陪完客人之后,她便不管不顾地向岛村放肆地表白自己的情感。


她的身上凝聚了女性对爱的美好企盼及无法掌握自身命运的哀婉。如果说驹子是真实活在人世间的灵动的美,那么叶子则是缥缈的、可望不可即的。川端康成并未像描绘驹子一般,细腻地展现叶子的美。他对叶子的外貌只是寥寥几笔,着重于她那优美、清澈而又近乎悲戚的嗓音,以及象在“夕阳里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萤火虫”的眼睛。叶子是哀愁的代名词。她的美不属于尘世。


川端康成的雪国,便是集合美与哀愁的北国,是灵魂栖息的遥远之地。


极致的物哀美,虚妄的爱情观:这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


二.爱与死亡:徒劳的执念与至诚的献身


有人说,爱比死冷。在他们看来,死亡本来是一件冰冷残酷的现实。欲望消散,肉体腐朽。而爱更甚于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人妄求在爱中取暖,对情欲的贪慕渴求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人人都企图身陷情海之中,仍有冷静、旁观的态度来看待爱情以及对方,却惟独忘记看清自己。


驹子便是如此。她将感情倾注给岛村,一个虚无主义的信仰者,一个自私多愁的都市男子。岛村对驹子炙热的爱无所适从,她向来认为驹子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学习新事物,她的爱恋,她的生命,都只是一种美的徒劳。而驹子却不知情。驹子陷入无可奈何的命运漩涡中,身世的卑微与生存的渴望,让她把对岛村的迷恋看成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对岛村的爱,很大程度上包含着她对自身的哀怜及对美好未来的稀薄期盼。


岛村认为爱情留不下实在的痕迹。因此他躲避驹子的感情,倾心叶子。这并不是张爱玲所说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的选择,却又十分相似。岛村拥有驹子,故此不珍惜。他给予驹子的一切评价只是“徒劳”两字。而叶子,因其可望不可即,岛村便愈发想要接近。但叶子是不属于人间的美与善,于是川端康成让她死去。


死在川端康成眼中,并不是佛家的八大苦之一,也不是可怕可恨的。他认为,生并非死的对立面,死潜伏于生中。死是生的一部分,更是美的一部分。驹子所代表的人间的美,是他对生命的憧憬。叶子那虚幻的至上抽象的美,更代表他对不可知的生命的追求。岛村对叶子,并不是肉体上的欲求,是他希冀用来对抗虚无的依靠。因此,当叶子死去时,岛村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去。川端康成让岛村在最后见到了永恒的美,也恰恰是他本人的“死亡美学”,一种向死而生的处世哲学。


而爱情在这里成为不可知。不只是驹子的爱是一厢情愿,叶子的爱情也是如海市蜃楼一般,一晃而过。岛村初见叶子时,叶子正照拂生病的行男。叶子应该是爱行男的。在行男离世前,她如同母亲般照料他。行男死后,叶子坚持为他献花,甚至导致精神上的混乱。爱在《雪国》中,成为存在却无人见过的东西。

叶子的死去,是美的献身,升华成永恒。而驹子,仍与“徒劳”抗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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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与悲痛:无奈的凋零与刻骨的沉重


日本民族对美的追求,向来有其独特的趣味。盛开在最灿烂时便凋谢的樱花,清隐幽静的园林,和歌以及艺妓。这些都带有日本元素。单独举例,也是能被看做是象征日本文化的物象。这些物象,无不带着清淡的幽玄之美,显示大和民族的审美态度。


川端康成曾被戏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他是在死亡的气息里成长的。身边亲人好友师长的接连离世,造成他人生的悲凉机遇,使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对人生的虚幻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进而形成固执而孤僻的‘孤儿习性’。”[3]因此,他早期的创作自觉地带有悲凉的气息。在《雪国》中,总是徘徊于虚妄与逃避之间的岛村时常陷于无缘由的悲戚心境之中。


岛村到过雪国三次。作为东京都市人的他,兴许寻求的是心灵上的宁静。但是在雪国时,岛村被自然的纯净所吸引时,不知觉地哀伤。

他可以说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男人。他在东京有妻子,却三次跑到雪国与驹子见面。第二次到雪国时,他为驹子最终成为艺妓无可奈何,却又让驹子为他找性伴侣。兴许是驹子的爱太过沉重,因此虚伪的他选择若即若离的态度。岛村对爱情的逃避,源于他看待生命的价值观。


岛村对待生活和爱情是消极的,但是当他观察飞蛾的尸体时,他不由得入情:为什么会这么美呢?他抵挡不住生之沉重,只好转向死之轻盈。最终,当他迷恋的叶子从蚕房跌落时,他的精神得到解脱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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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对缥缈生命的认知,正如岛村第二次在回东京的列车上的感觉:“仿佛坐上了某种非现实的东西,失去了时间和距离的概念,陷入了迷离恍惚之中,徒然得让它载着自己的身躯奔驰。”而之后的“单调的车轮声,开始听的时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话语。这话语断断续续,而且相当简短,但它却是女子竭力争取生存的象征。”这正是对驹子及无数象驹子一样渴望摆脱可悲的命运的枷锁的女子的概括。


爱与美筑就成了雪国,川端康成用虚妄与虚无在每个人心上砸开了一条银河,缀满如银沙子的星辰。

生命,爱与美,死亡,在雪国最终定格成了永恒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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