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先生，您覺得月薪1萬，年終根據公司的效益，13-14薪，可以接受麼？”
“有點低。”李常元覺得喉嚨有點癢，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望著桌子對面的許小姐，惠誠實業公司的HR，“我在宏宇的待遇就是1萬，到你們這工作，如果沒有提升，那我跳槽幹嘛？”
“那您期望的待遇是多少？”
“12000。”李常元咬咬牙，脫口而出，“我在宏宇幹了十一年，離開的損失可不小。”
許小姐不動聲色：“理解您的要求，如果我們能接受，那您的離職期是多長？”
“15-30天。”李常元說，“我工作很忙，公司也要安排人接手。”
“那我向公司領導請示後，再和您溝通。”
走出惠誠的廠區，李常元抹了抹汗，這個成立沒多久的小廠，規模比宏宇差遠了，換做兩個月前，他根本不會考慮面試的邀請，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一切的機會都不能放過。
惠誠面試生產經理的流程不復雜，先和人資許小姐聊，再和主管生產的劉副總見面，一圈下來也就一個小時。對自己的技術水平，李常元很自信，在宏宇幹了十一年，從裝配工—拉長—主管—生產部副經理，對微電機的生產工藝早已滾瓜爛熟，惠誠這種幾十個人的小廠，有什麼能難得住他？
想到自己剛才講價的功力，李常元沾沾自喜，宏宇規模是大，但工資水平在行業內並不高，幹了這麼多年，每個月拿到手8000不到，剛才劉副總說過，惠誠急需生產技術人才，如果能答應自己的要求，相當於每個月收入增加50%，自己化危為機的能力真是夠強。
對方會不會被自己的高薪嚇退？李常元認為可能性不高，否則許小姐不會問離職期，而且和劉副總很談得來，小公司沒名氣沒地位，待遇不高，上哪找技術厲害的人才？何況他計劃好，等多三天，如果惠誠沒回復，就主動打電話給許小姐，表明下自己的誠意，薪資可以再商量，10000也不是不能考慮，重點是趕緊跳槽。
他受夠了宏宇，受夠了祝永志那副嘴臉，剛好在昨晚的夢境裡，自己把辭職書狠狠拍在那龜孫臉上。
一個酣暢淋漓的美夢。
（2）
兩天後的中午，李常元剛在宏宇的食堂窗口打好飯，手機響起，一看號碼心頭劇跳，隨手放下餐盤走到室外，用平靜的語氣說：“喂？”
“您好，李先生，我是惠誠許小姐，您現在方便溝通麼？”
“可以，你說吧。”
“公司決定接受您的薪資要求，但要求儘快到崗，15-30天的離職期太長，您最快什麼時間能入職？”
成了！李常元拼命壓抑著興奮與激動：“那你看7天左右可以不？”
“好，那請您儘快辦理離職手續，辦完後和我說一聲，我們確定入職時間。”
“等等。”李常元還沒被喜悅衝跨理智，“就這樣口頭通知麼？你們最好發一份書面文件給我，那叫什麼，哦，對，錄用通知書吧。”
許小姐頓了頓：“好的，您把EMAIL地址告訴我，我稍候發份Offer過去。”
掛掉電話，李常元已經忘了飢腸轆轆，身心之舒爽無與倫比，一轉頭間，正看到祝永志和三個車間主管吃完飯走出食堂，邊走邊議論著什麼，有說有笑，春風滿面。
（3）
“李哥，你要拿辭職申請？”華宏人事專員的林瓊和李常元同年入職，關係熱絡。
“是啊，勞資不想再伺候那豬頭了。”
“上次老鄭和你談，你不是不願離開麼。”林瓊眨巴著眼睛，“找好下家了？”
“平白無故要勸退我，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當然要補償，一分都不能少，不讓我好過，那他們也別想好過。”李常元冷哼一聲，“不打這份工也餓不死，就是這口氣憋著難受。你說老闆也不知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當甩手掌櫃，不理老員工的死活。最近有其他公司找我，談得還行，那不走還等什麼。”
“說得是，就算公司不給賠償不炒你，可你也得浪費大把時間在這。找到好的下家能有發展，比在這耗著可不強多了。”林瓊豎起大拇指，聲音滿是羨慕，“公司這兩年搞改革，找了一大堆總監、經理過來，弄得一團糟，什麼都變了，我是沒你厲害，找不到好的下家，不然早辭了。”
李常元志得意滿：“沒事，等我去到新公司，要是有好機會，把你介紹過去。”
林瓊將一套空白的資料遞給李常元：“那可先謝謝了，你按這份填，把移交的工作事項列清楚，然後找祝永志簽名，安排交接。”
“他把我打發去管工廠的5S，就一閒職，有什麼可移交的。”李常元恨恨的說，“待會再找他算帳。”
（4）
李常元直接推開生產部經理室的門，用力將辭職申請拍在祝永志的辦公桌上，申請理由一欄，潦潦草草寫著：不與SB領導工作！
祝永志臉色漲得比豬肝還紅，騰地站起來：“你什麼意思？”
“不是大公司出來的麼，不識字？”李常元冷笑，聲音很大，“寫得很清楚，勞資辭職，不為SB工作！”
祝永志指著李常元：“說清楚，你罵誰？”
“還用說？SB就是SB！”李常元一臉輕蔑，這幾個月來窩著的火總算迎來噴發時刻，“你最好趕快簽了，萬一勞資改變主意，到時再想請勞資炒魷魚可別又心疼賠償。”
祝永志氣得全身發抖，報復的快感流淌在李常元體內，兩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靠近祝永志，聲音逐漸提升：“聽清楚，勞資在給宏宇管理第一條生產線時，你還不知道在哪穿開襠褲呢，讀多幾年書就來這指手畫腳，弄什麼狗屁精益生產管理，還要讓宏宇炒掉我，你TM算老幾？SB！”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從喉底吼出來，震得整個生產部辦公區的人員都面面相覷，發洩完怒火的李常元轉身走到辦公區，笑著宣佈：“兄弟們，我辭職了，以後江湖再見！”
折辱祝永志，將領導徹底得罪的李常元有恃無恐，兩個多月前人力部經理鄭輝找他談話，認為他和祝永志合不來，不配合工作開展，不適應精益化生產改革，要他考慮是否適合宏宇的崗位需求。話裡意思很明確，就是勸退。
祝永志原來是行業排名前三的潤豐集團生產部經理，宏宇通過獵頭，花了很高的代價才把他挖過來，而祝永志跳槽時，還從潤豐帶來6個生產管理人員，安插在關鍵崗位，這班空降兵很快就和以李常元為首的老員工產生工作衝突。
祝永志所推廣的精細化管理，在李常元看來狗屁不通，預算制，數據化，報表式的方法，增加好多生產管理的工作量，出現錯漏還會被處罰，下面的拉長和工人怨聲載道。自恃資歷最老，李常元時不時會頂撞祝永志，發表很多不同意見，而祝永志感受到層層阻力，也有意殺雞儆猴，拿李常元祭旗，兩人勢同水火。
李常元本來以為憑藉資歷、功勞和技術，公司不會拿自己咋樣，可現實卻給了他一記狠狠地耳光。憤怒之下，李常元找了當律師的朋友諮詢，隔天一見鄭輝，就說他不會辭職，如果公司要炒掉他，就按勞動法來，一年工齡賠償一個月工資，十一年就賠償十一個月，鄭輝被李常元的氣勢嚇一跳，三天後才給回覆，希望李常元主動提出離職，公司私下給一筆補償，三個月工資。李常元堅決不幹，絕不主動辭職，要走只能公司開除他，然後補償照給，少一個月就勞動仲裁見。
事情鬧大了，李常元甚至還找到宏宇的田老闆，講了一個多小時的冤屈。創業時，李常元是技術核心，沒少和田老闆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後來事業做大。田老闆不怎麼管具體事，兩人見面的次數少了很多。
聽完投訴，田老闆說這事他不知道，會處理好，讓李常元稍安勿躁，但要配合好祝永志的工作，別再鬧衝突。臨走時，還專門從抽屜裡拿了條中華煙送他。
老闆過問後，公司沒敢用開除的手法，祝永志很快就再出陰招，調整工作職能，讓李常元去負責車間的5S管理，不再管日常事務，同時還取消了他的生產績效獎金，明擺著要逼他走。李常元心知肚明，又無可奈何，畢竟對方有公司做後盾，怨氣越積越深，發誓和祝永志勢不兩立。
走出廠區時，李常元抬起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今天的天空，分外晴朗。
(5)
“許小姐，我李常元，宏宇的離職手續已經辦好，什麼時候可以到公司報到？”
“李先生，你好，情況有點變化。”許小姐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原先的熱情，“我們做了背景調查，發現情況和你提供給公司的資料有出入。”
李常元愣了：“什麼有出入？”
“待遇，你說在宏宇月薪是10000元，但據調查，實際月薪應該是8000。”
聽筒裡似乎傳出巨大的音浪，將李常元拍打得頭暈眼花，他勉強自己冷靜下來，乾笑著說：“這，嗯，我也是想為自己爭取一點，很正常吧……”
“李先生，我們公司是非常看重誠信的，特別是作為部門領導。”
李常元急了：“這個是我的錯，我認，你們覺得待遇要怎麼調整，我都接受。”
許小姐淡淡說：“很遺憾，李先生，由於您沒通過背調，我們無法再合作，抱歉。”
李常元氣急敗壞，音量提高八度：“什麼意思？說我沒通過背調，那你們幹嘛發錄用通知？等我離職後再說，耍我麼？”
“你說離職期至少要7天左右，沒想到3天就辦好，本來我準備下午通知你的，抱歉。”
“你們是在耍我。”想到自己主動離職，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李常元拿著電話的手抖得厲害，“我要去告你們！”
“我認為你弄錯了，是你欺騙在先。沒有一個企業，會錄取信用有問題的員工。”許小姐很有耐心的勸說，“至於你要採取什麼行動，我無法阻止，只希望三思，把事情擴大化，對你的個人聲譽會非常負面，影響以後在行業立足。”
李常元如嚥下整顆黃連，苦到極點卻發不出隻言片語，氣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五官幾乎擠在一起，臉上表情從未如此難看， 5分鐘前他還飄在雲端，此刻卻直插地獄。
命運的急轉彎，真是太TM刺激了！
只是怎麼就TM的這麼巧？
尾聲
下了班，祝永志來到瀟湘飯店，這裡的剁椒魚頭和臭豆腐被譽為一絕。走進6號包廂，宏宇公司的田老闆已到了，還有惠誠公司老闆的章老闆和許小姐，三人正在裡面閒聊。
“小祝，今天你可得好好感謝這兩位，幫你搬掉了工作上的絆腳石！”田老闆笑著說。
祝永志連聲道謝，章老闆操著一口粵式普通話說：“老田，咱兄弟一場，去年要不是你江湖救急，我這公司早就關門了，這點小事，曬曬碎啦！要謝也是謝許小姐，她辦事，我放心啦！”
“強將手下無弱兵，人才難得！”田老闆說，“今天我做東，茅臺兩瓶，大家喝盡興！”
酒酣耳熱之際，祝永志趁著酒興問許小姐：“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你們發了Offer，如果李常元不虛報收入，難不成還真聘用他？”
許小姐喝得臉頰發紅，搖頭笑說：“不會，發Offer後不錄用的理由太多了，比如公司臨時取消編制，比如原先計劃離職的同事不走沒空出崗位，比如背景調查後發現其他貓膩等等，只要有心，總會找到把柄或說法的。”
“如果他真走法律渠道怎麼辦？”
“一般不會，和企業打官司的應聘者，以後很難找到僱主，誰不怕他倒打一耙？”許小姐聳聳肩，看著推杯換盞的兩位老闆，壓低聲音，“就算官司輸了，我們頂多賠償他1個月的薪水，而貴司炒掉他，那可是整整11個月的賠償，這筆賬，老闆們可都算得清。”
祝永志的嘴角沒了笑容，搬掉李常元后的輕鬆，被突如其來的沉重所替代，面對著田老闆憨厚的形象，可能是酒喝多了，竟然有點反胃，忍不住跑到洗手間，翻江倒海，大吐特吐。
（第一夜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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