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體面的鄢陵之戰

前575年,晉楚之間爆發了鄢陵之戰,這是繼城濮之戰和壁之戰之後晉楚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大規模的爭霸戰爭。自此之後,晉楚兩國都陷入了長期的內耗之中,發展勢頭有所減緩。與之前的爭霸戰爭以勝利為追求有所不同,晉國的卿族們這場戰場爭中的似乎更傾向於打造個人形象,展示自身的風度,

活脫脫的將這一場爭霸戰爭變成了個人形象秀的大型表演現場。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鄢陵之戰示意圖

左傳:成公十六年》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冑而趨風。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無乃傷乎?」郤至見客,免冑承命,曰:「…間蒙甲冑,不敢拜命,敢告不寧君命之辱…」三肅使者而退。

首先登臺表演的,是新軍副統領郤至。他在打仗的時候經過了楚王的面前,他不但沒有去攻打楚王,反而脫下頭盔,快速的走到楚王的下風處,表示恭敬避讓。他的行為成功的引起了楚王的注意,楚王在打仗的間歇期派使者給他送了一張弓,十分關心的詢問他恭恭敬敬的走路,是不是因為受傷了?郤至再一次脫下了頭盔,然後回答說沒有(有也不好意思承認),還像使者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次禮。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春秋時的戰車

左傳:成公十六年》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乃止。郤至從鄭伯…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

接下來是下軍統領韓厥,他在坐戰車追趕鄭國的國君,邊上司機提醒他,說前面鄭國國君的司機注意力不集中,經常東張西望,再加把勁就能追上,韓厥卻說不可以再去侮辱國君了,於是停止了追趕。他這麼說是因為他在之前的齊晉之戰中俘虜過齊傾公,如果照樣再來一遍不利於自身人設的打造。

他不去追趕,他的副手郤至也沒有去跳這個坑,說侮辱國君會受到懲罰,同樣停止了追趕,鄭國國君就這樣逃過一劫。當然了,韓厥的子孫最終滅了鄭國,並將首都遷到鄭國原有的國都,以至於走上了和鄭國一樣的道路,這是後話。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韓厥在8年前的《趙氏孤兒》事件中就有過亮相

左傳:成公十六年》欒針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於楚也,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焉。」公許之。使行人執榼承飲,造於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針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於楚,必是故也,不亦識乎!」受而飲之。免使者而復鼓。

最後壓軸登場的,是晉厲公的副駕駛欒針,他為我們貢獻了“好整以暇”的成語。事情是這樣的,他在軍中遠遠的見到了楚國令尹子重的旗幟,想起自己之前出使楚國,和子重誇下過海口,說我們晉國人不論何時都喜好嚴整,喜好從容不迫,如今事到臨頭,是到了兌現自己吹過的牛皮的時候了,於是他派了使者帶了一罈酒過去拜見子重,表示自己在打仗的間隙不忘記派遣使者,說明確實嚴整,打仗十分緊迫還記得當年的事,說明從容不迫。

也許大家都會很奇怪,打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爭取最後的勝利嗎,為什麼這些將領都不太在乎戰爭的勝敗,反而一心一意的在那注重這些繁文縟節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要回過頭來看一下鄢陵之戰發生時的國際形勢。

前589年,晉國和齊國爆發鞍之戰,晉勝齊敗。次年齊國國君訪問晉國,尊晉為盟主。

前578年,晉國聯合諸侯,齊,宋,衛,曹,鄭等,對西邊的秦國發動了麻燧之戰,將秦國打到寶雞以西,趕出了關中平原。西邊的威脅解除。

可以說,前575年的晉國已經是天下無敵的狀態,除了南邊的楚國。事實上,在打這場仗之前,晉國內部也有不同的聲音,比如中軍副統領士燮,就不希望打這場戰爭。

左傳:成公十六年》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士燮認為,在外部保留一個強大的敵人,有助於晉國自身的健康成長。如果晉國真正的做到了天下無敵,沒有比照,沒有參考,怎麼做都對,那就內部難免會出現問題。

士燮是站在晉國角度考慮的,是謀國之言,但如果站在各卿大夫自己的立場來考慮,肯定會得出相反的意見。對他們來說,高度內卷的晉國不適合自身家族的發展狀大,只有向外擴張,讓自身家族從中分一杯羹,才是家族壯大的途徑。他們的利益河晉國的整體利益是不一致的。

左傳:成公十六年》欒書曰:「楚師輕窕,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我必克之。」

除了士燮外,包括中軍統領欒書在內其他的卿大夫們他們的眼光還盯在如何取勝,如何擴張上,和士燮不在一個頻道上,雞同鴨講,說了白說。

到這裡我們應該明白了,他們在戰爭中如此的注重體面,注重禮儀,根本目的是為了擴大家族影響力,為在晉國政壇站穩腳跟,避免給政敵以攻擊自己的口實。對各卿族而言,其他的卿族就是他們的“外患”,因此他們不用擔心“外寧必有內憂”的問題。而戰爭的勝敗,按照當時的實力對比,晉勝楚敗是毫無疑問的事情。這一點在鄢陵之戰之前就已經有所體現了。

左傳:成公十六年》鄭人聞有晉師,使告於楚…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楚懼不可用也…

事情就是這樣,越是卿族坐大,不把國君放在眼裡,越是要在面子上顯得自己很重視國君,越是戰事吃緊,越是要顯得從容不迫,遊刃有餘,這是當時的人們眼中的君子所應具有的基本修養,所謂貴族精神,大抵如此。

道德經:三十八章》“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當王綱解鈕,天下大亂的時候,道德仁義都不復存在,所能堅守的,大概只有這一份禮了吧。

體面的三家分晉

之後晉國局勢的發展驗證的範文子的擔憂和遠見,在取得鄢陵之戰的勝利後,晉國反而陷入了更加劇烈的權力鬥爭之中。鄢陵之戰中有功的將領居功自傲,包括郤至在內的“三郤”和晉厲公爆發了激烈的衝突,晉厲公在誅殺了“三郤”之後,自身也被欒氏所殺,至此,國君最後一次試圖重整勢力的努力宣告失敗,勝利的天平徹底像卿族傾斜。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晉厲公謀三卿

經過一輪輪慘烈的洗牌,到了前453年。牌桌上最後只剩下了趙魏韓三家,這三家每一家都沒有以一敵二的實力,誰也吃不掉誰,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三角結構。日久天長,這三家希望取晉而代之,於是到了前403年,他們依照當時禮的規定,按流程準備了相關材料,像周天子提出申請,周天子審批通過,他們獲取了相應的諸侯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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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403年三家分晉

後世的司馬光對此痛心疾首,他在編寫宏篇鉅著《資治通鑑》的時候,將前403年作為開篇元年,並且在開頭花了一千多字的文言文進行議論,強調名分的重要性,而周天子同意了趙魏韓為諸侯的請求,這是自毀名分,導致之後的禮崩樂壞,天下大亂,等等。司馬光這麼寫無疑是向當時的宋朝皇帝強調這名分的重要性,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但是司馬光在批判周天子的所作所為的時候,對趙魏韓三家晉國的卿大夫卻沒有一句話的批判,甚至說了

“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司馬遷表示這不是三晉(趙魏韓)的錯,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三晉的做法讓當時的大儒司馬光挑不出一點毛病,體面的很。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體面人,走也要走的體面

結語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曾經的貴族會不再是貴族,曾經的超級大國也有完成歷史使命,謝幕離場的時候。在強大的時候保持體面不難,在衰退期乃至退場的時候能依然保持體面,就難能可貴了。

看著當今世界一些強國,和曾經的強國中一些政客的表演,毫無底線;各種言論,自扇耳光。讓人不禁聯想到司馬光,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是由於周天子的自毀名分,導致了現如今這麼一個亂糟糟的局面呢?

鄢陵之戰——體面的晉國貴族們的大型個人表演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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