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之戰:一邊和談一邊打仗,司馬子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在剪除齊、秦的挑戰和威脅之後,早年困擾晉國向外擴展勢力的不穩定因素也都基本消除,局勢越來越朝著對晉國有利的方向發展了。對於楚國來說,“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最好的辦法是也學一學他們的先君楚莊王,韜光養晦以待時機,而不是貿然打破兩國之間的和議。然而對於那些醉心於權力的政客來說,廟算勝敗與否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政治鬥爭的成敗才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楚國內部這一輪的政治鬥爭始於楚莊王去世後,當時共王年幼不能理政,令尹子重和司馬子反之間趁機壟斷軍政大權,並藉此打擊政敵清除異己。在聯手驅逐了申公巫臣之後,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又開始了無休止的爭鬥,其結果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楚國的政策走向也忽左忽右,全然沒有了章法。

楚國向來以令尹為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子重也的確在內外事務上佔據著主導地位,並以此推動了晉楚之間的第一次弭兵會盟。不過正如那句話所說的——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都要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這是歷來黨爭所奉行的不二法則,司馬子反也同樣不能免俗。

作為令尹子重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司馬子反積極對於此次的停戰協定是完全反對的。他不僅要在國內另立山頭跟子重唱對臺戲,在面對來自敵國的使者時,也毫不加掩飾自己的觀念。

晉厲公二年的冬天,為了鞏固弭兵會盟成果,晉楚兩國互派使節就結盟後的事宜進行進一步的磋商。郤至作為晉國方面的代表被派往楚國進行聘問,楚共王專設享禮盛情款待來自北方的客人,其接待規格也超乎尋常。然而,就是在這樣一次備受矚目的享禮上,卻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鄢陵之戰:一邊和談一邊打仗,司馬子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當時司馬子反擔任的是楚共王的相禮,也就是負責接待工作的官員,在舉行宴會之前,他特意在地下室懸掛了鐘鼓樂器,並安排了大量的樂師在宴會上奏樂。這看起來是在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可當郤至進入朝堂聽到突然響起的鐘鼓聲時,卻著實被嚇了一跳,趕緊又退了出來。對於這樣的舉動,子反絲毫不以為意,他若無其事地催促說:“時間不早了,寡君還等著呢,您還是趕緊進去吧!”

郤至一再向他解釋,說:“貴國君主不忘記先君的友好,郤至有此福分見證兩國交好已經幸運之至。然而貴國用如此盛大的禮儀來接待郤至,假如有一天上天降福,讓我們兩國的國君相見,貴國還能有什麼更高的禮節來接待寡君呢?郤至實在不敢接受!”

看見郤至如此恭敬,子反倒是更加無所忌憚了,他不緊不慢地回答說:“如果上天賜福,兩國國君相見,恐怕也只能是用一支箭互相饋贈了,哪裡還用得著什麼鐘鼓禮樂?”這句話包含著很深的挑釁意味,其言外之意是在說:兩國國君即便是相見也只能是在戰場上,這種需要禮樂的場合恐怕是沒有機會的。

郤至耐心地向子反解釋了享宴之禮的來歷,以及遵守禮制對於國家政治生活的重要意義,並不無痛惜地反駁說:“您這是取亂之道,恐怕不能作為法則吧?”不過,到最後郤至還是經不住子反的一再催促,也只好說:“您是主人,既然做如此安排,必有您的道理,郤至只能聽從了。”

郤至回國後將這些話轉述給了範文子士燮,士燮聞言內心便已明瞭,這次的弭兵會盟在楚國內部根本就沒有達成共識。《東周列國志》中曾講過這麼一個故事,華元有心讓晉楚休兵,此事得到了子重的認可,可司馬子反聽聞之後卻輕蔑地說:二國尚未厭兵,此事殆未可輕議也。小說中的橋段未必真實,但是卻反映了楚國令尹與司馬之間的態度差異,令尹子重一心推動弭兵,可司馬子反卻總要跟他對著幹,這兩個人算是針尖對麥芒——死磕上了。主戰的勢力依然佔據著重要地位,這也就使得這次弭兵的成果不可能得到徹底的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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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的樂曲還未奏響,戰爭的陰霾便已經籠罩了整個天空。作為晉國方面真正認同晉景公理念並積極付諸實施的具體執行人,士燮和郤至頂住壓力、費盡心力撮合兩國和議,到頭來不僅不能消除兵禍,反而有可能加深兩國的敵意,難免會感到脊背發涼。如果這樣的悲觀前景真的成為現實,那麼他們二人將成為晉國乃至於整個中原的罪人。有感於此,士燮不無擔憂地說道:“不遵守禮儀的人,自然也不會遵守盟約,看來我們是離死不遠了。”

司馬子反的做法就跟邲之戰時先縠的舉動如出一轍,在闡明自己態度的同時,還無意間將楚國內部不和的信號傳遞給了對手,這顯然是一個危險的舉動。只不過,不同於先縠的外強中乾,司馬子反總算還有兩把刷子,到最後終於壓住了子重,搶到了楚國政壇的第一把交椅。

這個時候正是晉厲公五年(576BC)——也就是弭兵會盟三年後——司馬子反撥開雲霧見月明,終於可以大展身手了。他翻盤後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子重的決議,撕毀弭兵協議向北方用兵,他的侄子——也就是共王的弟弟——公子貞勸說:“我們剛和晉國結盟才幾年就公然撕毀盟約,恐怕不合適吧?”子反輕蔑地回答:“只要敵情對我有利就用兵,你還管他結盟不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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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反的態度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比如當時楚國名士申叔時在會見子反的時候就曾表示:“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戰爭勝利靠的是什麼?不是兵強馬壯,不是船堅炮利,也不是兵廣車多,而是“德、刑、詳、義、禮、信”這些看不見的東西。說白了,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是人而不是物,如果僅憑你的一腔熱血逞一時之快,而對人民的訴求不管不顧,對國際大勢不理不睬,對天災人禍無動於衷,對已經簽訂的盟約置若罔聞,老百姓怎麼可能擁護你,士兵們怎麼可能和你同仇敵愾?如果這樣都能立於不敗之地,那還真就沒天理了。

不管旁人如何勸說,子反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終於還是吹響了北伐的號角。子反北上的戰略,與老一代的做法並無二致,依然是先以鄭國作為突破口,然後東進伐取宋國,以逼迫晉國出手。一旦在中原打敗了晉國,就可以以宋國為跳板,進一步爭取齊魯衛等國,完成楚國飲馬黃河的夙願。

司馬子反北伐鄭國的計劃起初進展得很不順利。自從與許國爭訟失敗後,鄭國人備感屈辱,從此便投入了晉國的懷抱,並與之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親密關係。其間儘管兩國也有過齟齬,可這種糾紛要跟在楚國受到的屈辱比起來,似乎都不是回事。因此到晉厲公五年楚軍伐鄭的時候,鄭國不僅仗著晉國的保護予以反擊,還出兵侵入楚國境內佔領了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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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子反偷雞不成蝕把米,回國之後決定轉變策略,從威逼改為利誘。他抓住了鄭許百年衝突這樣一個老大難的問題,將許國整體內遷到了葉地,等於是把鄭國一直垂涎的許地拱手讓給了鄭國。不僅如此,為了進一步拉攏鄭國,他們還將汝陰之田送給了鄭國,以換取鄭國的結盟。

楚國人為了求得歡心下了這麼大的血本,鄭國要再不領情那就真說不過去了,於是雙方便於晉厲公六年(公元前575年)春在武城舉行結盟。不久後,鄭國就在楚國的指使下入侵宋國,並俘獲宋軍主將將鉏、樂懼,這也標誌著第一次弭兵協議的成果被徹底撕毀。

楚國公然背棄盟約中斷和平進程的舉動很快就在中原引起了軒然大波,遭到了國際社會的一致批評,衛國人更是先人一步出兵討伐鄭國。在國內外輿論的強大壓力之下,晉國顯然不能再繼續維持綏靖了,可饒是如此,國內反戰的聲音卻依然很是強烈。

早在厲公五年子反伐鄭的時候,欒書有意出兵報復,韓厥就曾出面阻攔,他認為楚國背棄盟約必然會外失諸侯、內失民心,子反這麼一意孤行,最後的結果無非是眾叛親離,你還管他作甚?到厲公六年欒書再次決定出兵的時候,曾經主持弭兵會盟的範文子士燮更是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甚至是當晉楚兩軍已經在陣前對壘,他依然不改初衷。士燮主要擔心的是國內的局勢,他認為如果諸侯都叛離而去,國內各方勢力迫於外部壓力還會有所收斂,這對於晉國反而是好事。否則的話,一旦國外的壓力不復存在,暗潮洶湧的內部爭鬥就會全面爆發,這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鄢陵之戰:一邊和談一邊打仗,司馬子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欒書並沒有聽從二人的勸阻,而是說:“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他首先於晉厲公五年邀合齊、宋、魯、衛、鄭各國的執政在鍾離(安徽鳳陽)與吳國舉行盟會,又於次年派新軍將郤犨去衛國和齊國,派欒黶到魯國,聯絡東方諸侯要求出兵共同伐鄭。在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後,晉國大軍於厲公六年四月兵出黃河直逼鄭國而去,並於當年六月與楚軍在鄢陵相遇。繼城濮之戰與邲之戰後,決定晉楚實力消長的第三次大規模會戰——鄢陵之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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