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不但是絲路要道,還是大動盪時代裡的桃花源

逃離洛陽已經一個多月了,但阿提可胡·萬達克(Artikhu Vandak)還是時常被可怕的夢靨纏繞:燃燒的城市,揮刀砍殺的匈奴人,驚慌四散的百姓,滿街滿巷的死屍……

他拼命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大汗淋漓,心悸如割。直到周遭平靜,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凝結成霜。

四年前,當他被商隊首領那耐·萬達克(Nanai Vandak)派去洛陽時,他還對這座名聞遐邇的都城抱有許多幻想。在故鄉撒馬爾罕,人人都傳說長安和洛陽是世界上最華美的城市,人物高貴美麗,有著無數寶貨,特別是閃耀著光澤的絲綢。但是,當他穿過河西走廊,跨越重重山關,最終來到洛水邊時,洛陽卻早已顯出一副頹敗的模樣。數位諸侯王的反覆征戰已經消耗了帝國的精力。乾旱、饑荒和瘟疫開始此起彼伏。洛陽城裡的百姓面有菜色,謀生尚且不易,對阿提可胡帶來的遠方貨物,也鮮有興趣。

不得已,阿提可胡在洛陽城裡暫時住下,想等待時局的好轉。

但一切似乎每況愈下。

壞消息不斷,羯人石勒、匈奴人劉聰,還有四方蜂起的盜賊紛紛攻城略地。去年五月,蝗蟲遮天蔽日,幽、並、司、冀、秦、雍六州的草木和牛馬毛被啃噬殆盡,大饑荒再度蔓延。糧食被炒到天價,洛陽城中餓殍已不勝數,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而在此經商的粟特人和印度人也開始捱餓,並不斷地有人倒下。

據說皇帝打算遷都了。事實上,誰都想逃離這個鬼地方。阿提可胡也開始打理行裝。但是,傳言城外遍地鬼蜮,盜賊比蝗蟲還要多,洛陽城裡逃出來的人有不少被劫殺了。連皇帝步行出西掖門,在銅駝大街上都遭遇搶掠,不得已回了宮裡。

沒辦法,阿提可胡十分懊悔,感覺自己在坐以待斃。

最後的時刻在六月丁酉日來臨。劉曜率領匈奴人衝進了帝國的都城。皇帝在逃亡的路上被劉曜俘獲。接著,一場大屠殺開始了,貴族王戚、高官顯宦直至平頭百姓,被匈奴人的彎刀無差別地屠戮,街上的血水漫過了石階,據說有三萬多人的生命淪落在這座死亡之城裡。

託仁慈的神佑護,在屠城來臨之時,阿提可胡隻身跨上一匹快馬,竟然逃出了洛陽城。他一路向西狂奔,野哭千家,白骨盈野,他也顧不得了。中原大地已成地獄。

天知道他是怎麼度過重重關隴的。沒日沒夜的奔波後,他的馬在黃河邊突然倒斃,此時,他感到自己的運數將盡了。

正當阿提可胡絕望得想要投河之時,他竟然遇上了商隊首領那耐·萬達克!

那耐帶他到了金城。在那裡,他慘淡經營著麻布的生意。阿提可胡邀請他一起西行還鄉,但那耐表示自己年事已高,怕是經受不住萬里顛簸了。休憩幾日後,那耐給阿提可胡備足了食物和水,以及一匹好馬,並且託阿提可胡將一封封裹嚴實的信札送給撒馬爾罕的卡那可克(Kanakk)家族領主瓦扎可克(Varzakk),然後,他目送著阿提可胡策馬奔向遠方。

四年後,阿提可胡的馬蹄又一次踏上了河西走廊。

對往來於西域與中原的粟特商人來說,河西走廊是他們最熟悉的一段道路。南邊是雪峰連綿的祁連山,北邊是山巒起伏的龍首山-合黎山-馬鬃山,發源於高山的河流衝擊出這片狹長的平原,成為中原到西域的咽喉要道。

當然,粟特人對河西走廊還有一種別樣的感情。在家族的傳說中,粟特人的祖先月氏人便曾居住在祁連山北,而昭武城就是他們的源出之處。

月氏人牧馬的時代已經很久遠了。後來,匈奴人佔據了這片水草豐美的寶地,迫使月氏人流落他鄉。當漢朝崛起時,帝國向西方張開臂掖,年輕的將軍霍去病率領漢軍攻打匈奴,破渾邪王、休屠王部,從而將河西走廊納入漢家疆土。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一字排開,由此再往西去,出陽關、玉門關,漢朝與更廣闊的西域建立了聯繫。

精明的粟特人嗅到了這條新開通的道路可能帶來的商機。於是,駝鈴在黃沙綠洲間響起,他們將西方的奇珍異寶帶入中原,把中原精美的絲綢與漆器帶向西方。一來一回間,粟特人積累了大量財富,裝點了自己的城邦。

在漢王朝強盛的時代,這條道路得到帝國悉心的維護,長城綿延,烽燧相望。但是,當東漢王朝行將衰亡,北方新的霸主鮮卑人開始侵擾帝國的邊疆,對河西亦擄掠不斷。中原的軍閥群雄逐鹿,河西的強者也舉起反叛的旗幟,“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並舉郡反,自號將軍,更相攻擊”。至於胡人們,也趁亂而起,“涼州盧水胡伊健妓妄、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擾。

兵戈紛起,使粟特商人們不敢再東來西往,絲綢之路由此中斷。

當曹魏重新統一中原,局勢初步穩定。幾位能幹的官吏在河西兢兢業業的治理,使戰火燎燒的土地又恢復生機。聞此風向,粟特商人們又欲出動,重啟東西貿易。新生的王朝也意識到絲路貿易所能帶來的好處,而積極予以維護。面對當地豪族阻擾欺詐商人的問題,敦煌太守倉慈採取了新的措施,對於遠來的商人,想去洛陽貿易的,官方給予過關憑證,想在當地貿易的,官方以府庫儲物與之交易,並且沿途派遣吏民保護商人的安全。於是,河西走廊的絲路再度通暢。

粟特商人以商隊的形式結夥來此,然後分佈於河西走廊的各個城市,以此為據點,開展買進賣出貿易。直到西晉,粟特商人往來不絕。

那耐·萬達克就是一支商隊的首領。二十歲起,他就離開故土,跟隨商隊,輾轉於從中土到西域的漫長旅途中。摸爬滾打,他成為這個行當中的老手。曹魏被西晉取代,憑藉經驗,他認為這個嶄新的王朝意味著大量的商機,因為新的權貴階層需要異域的珍寶來彰顯他們的身份。那耐·萬達克猜得沒錯,不久,晉朝的權貴們就陷入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中,洛陽城裡,人們競相鬥富,以石崇和王愷的故事最為膾炙人口。

首都洛陽的驚人購買力讓粟特商人趨之若鶩,在那裡,連火浣布這樣的稀罕物都能很快被搶購一空,據說石崇讓他家的五十名奴僕穿著火浣布衫迎接晉武帝。如此有利可圖,那耐·萬達克不斷將商隊派往這座東方的中心城市。往往,商人們能將西域美玉、瑪瑙、玻璃買個好價錢,同時購入帝國最精美的絲綢和漆器。這樣的好生意使那耐·萬達克獲利良多。

但那耐·萬達克沒有逆料的是,西晉王朝的繁華竟如曇花一現,從建立到衰亡,不過短短半個世紀。

渡過黃河後,又加鞭疾馳數十里,阿提可胡才讓馬兒漸漸緩下來。

他四望,發現周遭是久違了的安寧景象。

七月裡,趁著草兒尚青,牛羊在起伏的草原上啃噬著鮮草的嫩葉。

麥田連綿,小麥已經到了灌漿的重要時刻,麥粒漸漸鼓囊,預示著豐年的來臨。

農夫和牧人們,有些是漢人,有的則是披髮的羌人或辮髮的氐人,甚至是髡頭的鮮卑人,他們在忙活著自己的生計。當阿提可胡緩步經過時,他們甚至還會抬起頭來,給一個憨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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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髮的羌人在耙地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6號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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髡髮的鮮卑人 甘肅省高臺縣羅城鄉河西村地埂坡4號墓壁畫

見識了太多的饑荒不安與種族屠殺後,阿提可胡感動得幾乎要淌下淚來。

他沿著祁連山北一路走來,不多時,就會遇見一座有著高高城垣的塢壁。塢壁裡,是人們的家。

而整個河西,就是西晉亂世中的一座大塢壁。

河西,南北兩山夾峙,西有沙漠阻隔,東有黃河為界,和平時,它敞開門庭,成為東西要道,而戰亂時,它亦可關起門來,自成一方天地。東漢時就有人指出了它地理上的優勢:“河西殷富,帶河為固……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

河西原本就是優良的天然牧場,祁連山雪水的澆灌,使這裡水草豐茂,當年匈奴人離開此地時,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而《漢書·地理志》中也稱此地“水草宜畜牧,故涼州之畜為天下饒”。在河西地區的魏晉畫像磚中,牛壯羊肥的景象,比比皆是。特別是河西一帶出產駿馬,當時京師歌謠曰“涼州大馬,橫行天下”,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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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鹿 甘肅省高臺縣駱駝城魏晉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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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 甘肅省酒泉市果園鄉高閘溝村魏晉墓畫像磚

而此地歸漢後,大批中原士兵和農夫被遷徙來開墾這裡的綠洲沃土。但因地方僻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農業不算髮達。在曹魏以前,敦煌一帶農民的耕作方式很粗放,常常在田裡大水漫灌,土壤濡溼才耕種,費水費力,收穫卻不豐。而曹魏時幾位勵精圖治的地方官員,帶來了中原先進的耕作和灌溉方法,不多年,這裡便“家家豐足,倉庫盈溢”。

畫像磚向我們揭示了農業生產的更多細節。牛已是犁耕的主要動力。東漢時中原流行的二牛抬槓式犁耕,在河西魏晉早期的畫像磚中可以見到。因為此時的耕犁還比較笨重,犁鏵破土不深,需要兩頭牛才能挽拉。但稍晚一些的畫像磚中,一牛挽拉式犁耕便已出現。這是農耕上的一大進步。犁鏵得到改良,脊部隆起,利於破土深耕,因此只需要一頭牛便可耕作。如此,在大大節省畜力的同時,還能開墾出更多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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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牛挽拉式犁耕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12號墓畫像磚

深耕之後,則需用耮或耙來弄碎土塊,使其更細碎鬆軟,便於種子生長。耮以荊條或藤條編成,耙是帶釘齒的鐵農具,以牛拉之,來回耙田,使土壤疏鬆均勻,併除去雜草。經過耮耙的田地,土壤更能保涵水分,能起到保墒防旱作用,在少雨的河西地區,尤為重要。因此,畫像磚中往往有耮耙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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耙地 甘肅省酒泉市果園鄉高閘溝村魏晉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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耙地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12號墓畫像磚

經此數番,土地便可等待播種了。河西魏晉畫像磚中表現的播種方式主要有兩種:這幅畫裡,農婦持缽,隨地播撒種子,之後再以耰擊碎土塊,覆蓋種子,這種做法較粗放低效;另一法則是一人用犁翻耕土壤時,一人在犁溝裡撒播下種子,這種做法“省種而生科,又勝擲者”。這兩種方法都屬於點播,可能是河西地區普遍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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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種 甘肅省酒泉市果園鄉高閘溝村魏晉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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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耕播種 牛耕播種 甘肅省高臺縣羅城鄉河西村地埂坡4號墓壁畫

曹魏時的皇甫隆曾引進一種更先進的播種法——耬犁法。耬犁又稱耬車,上有耬鬥以盛種子,下有數條耬腳,腳部裝有鐵質耬鏵,以牛拉之,耬鏵挖出土溝,而種子經過耬腳撒入溝中,如此便可將種子均勻地播成一條直線,省時省種。耬車早在西漢時便已在中原地區運用了。崔寔《政論》稱“武帝以趙過為搜粟都尉,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將之下種,挽耬皆取備焉,日種一頃,至今三輔猶賴其利”,可見當時較為流行的耬車是帶三個耬犁腳,用一頭牛便可拉動,同時播種三條犁溝,而效率可達日種一頃。這種播種法適合平曠的旱作土地,於河西很合宜,史稱,“(皇甫)隆到,教作耬犁,又教衍溉,歲終率計,其所省庸力過半,得谷加五”,可見耬犁法的引入,大大提高了河西地區的農耕效率。

播種後,也需用耮來使土地平整,這時的耮有兩種使用方法:一種是耮上站人或壓重物,稱為“不空曳勞”,可以使種子和土壤結合得更緊密;另一種耮上不站人或不加重物,稱為“空曳勞”,一般用於種子生芽之後,如此則不會傷到嫩芽,如種麻時,“澤多者,先漬麻子令芽生,……漫擲子,空曳勞”,即待麻子生芽後再播種,這時就要空曳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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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曳耮地 甘肅省高臺縣駱駝城魏晉墓畫像磚

春耕夏耘,經過數月的辛苦,在秋日,河西的農夫們迎來了收穫。收割下來的穀穗,彙集在曬場上。這時候,農夫需用連枷來進行脫粒。“枷,加也,加杖於柄頭,以撾穗而出其谷也”,連枷就是在柄頭上加了木條,通過拍打穀穗使穀粒脫落的農具。畫像磚中便繪製了農夫高舉連枷打穀脫粒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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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粒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魏晉5號墓畫像磚

脫下的穀粒,需在曬場晾曬,此時需要杷來攤開或聚攏穀物。杷,《說文》的解釋就是“收麥器也”,一般以“屈竹作杷”,即將竹子一段剖成若開片,使之彎曲為齒。也有以木製的,壁畫中的杷當屬此類。經過晾曬後,穀物便可顆粒歸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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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場 甘肅省酒泉市丁家閘十六國墓5號墓壁畫

農牧之外,桑蠶也是河西地區的重要產業。西晉時,張軌出任涼州刺史,便在境內“課農桑”,經當政者倡導,河西多植桑樹,畫像磚中,常見女子提籃採桑,可為一證。十六國時,河西甚至以桑出名,以至於當會稽王道子問涼州張天錫西土有何出產時,他首先回答“桑椹甜甘”。桑樹既多,則可養蠶制絲。絲帛被認為是財富的象徵,在嘉峪關新城6號墓中,畫像磚上繪有許多圓形和方形絲帛圖像,以顯示墓主人的富有。可以想見,當與中原的貿易阻斷後,河西出產的絲綢仍能繼續沿著絲綢之路輸往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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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桑 甘肅省高臺縣駱駝城苦水口1號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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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桑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6號墓畫像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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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帛 甘肅省嘉峪關市新城6號墓畫像磚

牛羊肥,倉廩實,絲帛足,看起來河西彷彿樂國了。但是,在一個動亂的時代,安全是最首要的,而河西遍佈的塢壁就護衛著人們的家。

塢,原是一種軍事防禦工事,較城池為小,有圍牆環之,塢內可屯兵居人,塢上可舉烽射擊。漢帝國的北部邊疆曾遍佈塢壁。在居延漢簡中,便有不少關於塢的記錄:

“塢高丈四尺,按高四尺,銜□高二尺五寸,任高二丈二尺。

塢上轉射二所,深目中不闢除,轉射空入承長闢。

塢上望火頭三不見所望,負二算,塢二望火頭二不見,負二算。”

東漢時,為抵禦羌人等異族滋擾,朝廷在多地築塢壁以屯兵,如漢安帝永初五年春,“羌遂入寇河東,至河內,百姓相驚,多奔南度河。使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屯孟津,詔魏郡、趙國、常山、中山繕作塢候六百一十六所”,漢順帝永和五年,“又於扶風、漢陽、隴道作塢壁三百所,置屯兵,以保聚百姓”。由此,塢壁不再只屬於邊疆,而在帝國更大範圍的土地上佇立。

武威雷臺漢墓曾出土一件綠釉陶樓院,便是當時塢壁的具體而微。此件塢壁呈方形,四周設圍牆,唯有正門開門,門旁闢窗,裝菱格紋窗。除正面外,外牆內還有內牆。正門上及院落四角皆立二層樓,樓間以飛棧連通,飛棧亦有護牆,以便利守衛安全往來。院中佇立五層閣樓,高聳入雲。閣樓和各門樓、角樓上均設透窗,可供登高眺望,必要時則從樓窗中發射箭弩。這樣精心設計的塢壁可謂有金湯之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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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樓院 甘肅省武威市雷臺漢墓

至東漢末年,漫長的大動亂時代開啟了,塢壁這種防禦形式立刻被避亂者所運用,地主豪強紛紛圍住莊園,建起塢壁,聚攏百姓,如許褚“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河西,作為帝國的邊陲,長久的防禦傳統更使此地的塢壁比比皆是,例如敦煌就被史書描述為“村塢相屬”。

塢壁的身影亦頻頻在魏晉畫像磚中出現,作為可靠的家園,墓主人或許眷戀其中的生活並希冀在地下仍受到其保護。畫像磚中描繪的塢壁雖然粗略,但可看出它們四周築有厚重圍牆,牆上有雉堞。院內往往有高聳閣樓,可供瞭望、射擊,與雷臺漢墓出土的綠釉陶樓院格局,可謂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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塢壁 甘肅省高臺縣駱駝城苦水口1號墓畫像磚

塢主和塢民共同居住在塢壁內。塢主一般由豪強地主擔任,負責管理生產、組織防衛,甚至主持司法、教化等,儼然是地方管理者,如田疇在徐無山結塢後,便制定了塢內的法規,以維持秩序,“乃約束相殺傷、犯盜、爭訟之法,法重者死,其次抵罪,二十餘條”,他還定風俗、興教化、倡道德,“又製為婚姻嫁娶之禮,興學校講授之業,班行其眾,眾皆便之,至道不拾遺,北邊翕然服其威信”。塢民平日裡從事農牧桑生產,而戰時則需武裝自衛。可見塢壁已形成一個小型的自治社會,耕戰合一,功能俱全,足以自保。

就這樣,據山川之形,擁農牧之利,依塢壁之堅,加之雄霸此地的張軌家族的積極治理,河西幸運地躲過了西晉末年的大動盪,成為那個混亂世代裡的一方樂土,以至於永嘉年間,長安童謠傳說:“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依柱觀。”於是,在永嘉之亂中,除了衣冠南渡外,大批士人百姓避難河西,“中州避亂來者,日月相繼”。

阿提可胡不久也將會遇到和他一樣的逃難者。他們來自戰火紛飛的中原,拖家帶口,風塵僕僕,眼裡還滿是驚慌。幸好,涼州刺史張軌接納了這些不幸者,並且分武威一部分設立武興郡,又分西平郡界設立晉興郡,來安置流民。於是,在河西,他們擁有了新的家園。

在未來百餘年,這樣的移民潮將一波波向河西襲來。平曠的土地漸漸被城市與村莊充盈。一個重要的指標就是,河西的人口得到了快速的增長,在《後漢書·郡國志》中,河西四郡人口不過十萬餘,而二百來年後的北涼時期,僅姑臧一城,人口就達到二十餘萬。有學者統計,此時河西的人口當在一百萬左右。相較於中原急劇的人口損耗,河西是一個奇蹟。

人能創造出財富,河西的豐饒也是有目共睹,在後涼呂光時代,河西的糧倉充實,“中倉積粟,數百千萬”,而當439年,北魏拓跋燾進入北涼首都姑臧時,發現這裡“倉庫珍寶不可稱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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