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簫黎，我發現人間有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的故事與靈魂深深吸引了我，思索了很久，我才決定動筆這個人生百態的欄目，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他們不一樣的世界。
2005年春晚，一群年均21歲的聾啞演員憑藉一支《千手觀音》亮相舞臺，而後，人們評價：《千手觀音》是 中國國寶級人類文化遺產。這支舞的領舞邰麗華和編導張繼鋼也隨著該舞蹈的走紅而家喻戶曉。
2012年的秋天，我跟隨父母去探訪他們的老朋友，在那個安靜的舞臺上，我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女人在舞動，父親告訴我，臺上的那位，就是《千手觀音》的舞蹈演員之一。我大吃一驚，懷著一股敬意，我認真地觀察起了她。
人生百態人物觀察第十八期：無聲舞者：再多的光環與鮮花，終將會落幕。
回憶錄：人們終究對殘缺的事物懷著一種憐憫
那年秋天，因為寒潮卷席，我披著外套隨著父母來到了現場，黃伯父那會也在那裡，他是作為一名嘉賓坐在臺下的。不過，因為他的緣故，我們倒是可以去後臺找這位舞蹈演員。
黃伯父說，她不再去巡演《千手觀音》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去了一所聾啞學校當一名舞蹈老師。
我原本以為我會看到光鮮亮麗的模樣，然而在後臺，我只見到滿身疲倦。她身上穿的是涼薄的表演服裝，還在細細弄開被風吹亂的穗子，誰也沒想到秋風會來得如此喧囂。
她似乎察覺到我們的靠近，淡淡地扯開了一抹微笑。
那時的我沒有什麼察覺出什麼，現在回過頭，發現裡面淬著苦澀，有種對生活無可奈何的滋味。
《千手觀音》演出時，就有四個手語老師分別站在舞臺四個角，她們的手回成為聾啞演員的“耳朵”。單是春晚聯歡晚會、殘奧會開場表演，無不都是動輒上千的大場面，更重要的是，那是一支團隊，氣勢銳不可當。
反之，那時我看到的舞臺，雖然看著比學校的舞臺大了一些，但還是簡陋得很。
她一個人站在上面，空蕩蕩的舞臺彷彿將這孤獨傳遞到了她的身上。
音樂響起來的時候，她一動不動，黃伯父他們似乎察覺不到什麼異樣，（當然，他們什麼也聽不見。）臺下的觀眾茫然地面面相覷，不由得低聲討論了起來。
喧囂的秋風呼嘯而來，甚至險些蓋住了聲音，也讓舞臺上空出來的毯子四處亂竄。
她終於動了起來，可每一次她的舞動，我的眉頭便鎖得更深。
那時的我年少，還不知道這異樣源於何處，現在仔細想來，她的舞蹈，更多的只是完成一種任務。
我從沒見過這麼安靜得驚人的舞蹈，風聲已經將所有的聲音掩蓋住了。陰沉灰暗的天空更是為這種氛圍‘錦上添花’。
我終於明白，這支舞從頭到尾都是毫無波瀾，連音樂都帶著點低低的壓抑。
當初的她還能露出乾淨的笑容。
我抬眸望過去，坐在臺下的人們，不是帶著孩子的父母，就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音樂結束的時候，臺下只是稀稀疏疏的掌聲。
我就在臺下沉默地看著她。想著這究竟哪裡不對。
直到主持人介紹這支舞是聾啞人跳出來的時候，臺下熱烈得與之前形成反差。
父親低聲問我：‘你怎麼了？’，我輕輕搖頭，沒有把這個事實告訴他們。
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覺得荒謬。
命運的捉弄，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初
她下臺的時候，明顯地長舒了一口氣。似乎看到我望過來的目光，她勾起了雙唇，臉上終於生動了起來，像是卸下了重負。
我這才意識到，她臉上還沒有褪去青澀的模樣。我想象不出她是如何被選進那支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天團’。
即使是同一個團隊，每個人的命運，交匯於那支絕美的舞蹈，發揮出自己的光芒之後，有人繼續閃閃發光，而有人漸漸暗淡。
這麼多年過去了，人們記住的，只是領舞而已。
當我詢問她過去的經歷的時候，她笑了笑，撩起她的褲腿，那微微弓起的弧度顯示著她練舞的過度訓練，滿身傷痕。
黃伯父感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曾經的榮耀與鮮花，到最後不過成為了她履歷上的一串文字而已。她憑藉這個經歷，才拿下了舞蹈老師的工作。
再之後，看者她帶著的學生在臺上表演的時候，她只是遠遠地望著，手語老師無意間說起，“學生們很怕她，因為她很嚴厲。”
我愣了愣，完全看不出來，而後又想起了什麼，磕磕絆絆地說：“怎，怎麼嚴厲的？”
“啊，就是誰做得不夠好，就打手掌之類的。”
她不太贊同地皺了皺眉，而後又說：“不過，她這些行為，基於她老師對她的影響，她面對學生的樣子，完全是老師對她的樣子。”
我才想起她的訓練留下的後遺症，舞蹈演員，看著光彩奪目，其實傷痕累累。
我面對她幾次欲言又止，卻沒有再說什麼。
她眼睛裡一閃而過的豔羨，而後是漸漸麻木，在之後的日子裡，我從未見過她在跳舞的時候露出純粹的笑容。
年輕的人尚且有夢可追，而她呢，身上揹負著的光環讓人們忽視了她的努力，漸漸地，她開始忘卻了跳舞的純粹，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動作。只要那個名聲出來，人們就會為她送上喝彩。
黃伯父私下跟我搖了搖頭，說：‘終有一日，她會被虛假矇住了眼睛。’
放不下的人，最終被時代拋棄
她參加的活動愈來愈多，能真心吐露的朋友越來越少，她茫然地問我：‘哪裡出錯了？’
她的領導誇獎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斷地帶她參觀各種活動，他們不知道的是，她更想在舞臺上被人認真地欣賞著；她的同行豔羨著她豐富的經歷，背後卻笑著她蝸居在小地方當著一個老師。
旁人疑惑地說：‘既然想跳舞，就去跳呀，沒有人不讓她表演吧？’
‘不對，’我搖了搖頭。‘她或許是拉不下面子。’
一陣嗤笑過後，‘就為那可笑的自尊心，那為什麼還想要別人認真看她的舞蹈呢。’
我隱約還能想起黃伯父那句話，‘她終究是沒有這樣的氣量，氣度與領舞相比，差了一大截，也難怪····’
他意識到了什麼，隱去了那句話，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曾經發過類似的照片，雨水打在窗上，外面光彩豔人，我卻感到了寒意。
那時的我還不能理解，看著現在的她，一邊是舞蹈的瓶頸，一邊卻抓緊著往日的榮耀不放。
“放不下的人才是最可悲的。”手語老師看著她遠走的背影，淡淡地講了那句話。
我再也不去輕易地打聽她的消息，我知道，哪裡變了。
我不忍心讓她的形象在我的文章裡變得面目全非。只是每一次回想，總覺得惋惜。
不能創造出自己輝煌的人，終究也會被時代的洪流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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