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十四小時開機
張曉東倚靠在湖邊別墅的陽臺靠椅上,陽光靜靜灑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一陣風輕輕吹過,帶著一點溼溼的味道,張曉東順手拿起一杯微微冒著熱氣的金駿眉,喝了一口,雙手又開始在鍵盤上飛舞。
這是江城為數不多的湖邊別墅,張曉東後來聽兒子說,在大洋彼岸,也有一處富人區,名字叫長島。
張曉東想,小說叫什麼名字呢。黨委副書記和學生處長曾經多次在全體輔導員工作會議上強調,學生工作系統人員一定要保持24小時開機。
後來張曉東在網絡上的院長工作群名字就叫“24小時開機”,張曉東於是想,名字就叫《24小時開機》。
一陣接一陣的震動將張曉東吵醒,張曉東摸出枕頭旁邊的手機,看了一眼,心裡咯噔一下,從別墅夢中醒了過來。
7110結尾的號碼是學生處打過來的。
張曉東接了電話,不是處長本人,而是政法學院的辦公室主任,說:
“曉東,你快過來吧,出事了。”
張曉東咕嚕一下爬起來,老婆餘嵐問:
“怎麼了?”
張曉東說:
“好像出了什麼事情,你睡吧。”
張曉東直接奔向車庫,一腳油門就上了三環,半夜裡路上車很少,張曉東直接把車開到了120碼。
這個習慣後來保持到湖大上班,一天張曉東在湯湖大橋發現前面有一輛平民版奔馳開到了100多碼,張曉東於是加油門攆上去想看看車主是誰?
結果這個車一直在張曉東前方狂奔,等張曉東攆上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學校行政中心大樓前的停車坪上。
奔馳裡走下了分管學生工作的副校長。
張曉東笑笑,這幫做學生工作的人都是瘋子。
張曉東到達學校行政樓的接待中心,幾個副院長都在。
事情也清楚了:頭一天晚餐後,一對情侶在未名河邊散步,女孩閒著沒事,要下到河岸坡面上看看。男孩阻止,女孩不聽。
女孩腳下一滑,男孩子沒拉住,要命的是女孩落水後,男孩不會水,只會大聲呼救。
等到旁人幫忙救起女孩,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搶救和通知家長,啟動應急預案和善後,一圈忙下來,就是半夜裡。
女孩是政法學院的。
張曉東不知道為什麼要把他喊過來,也許是政法的主任覺得把他喊過來,人多心裡踏實些。
其實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種心理,張曉東也可以理解。
張曉東於是準備到學校宿舍去洗漱一下,天反正漸漸亮了。
比起那些一夜未眠的同事,張曉東多少睡了個囫圇覺。
張曉東知道,老婆肯定也睡不著了。40多歲的人,睡眠一般都不太好。大半夜被吵醒,很難再次入睡的,張曉東心裡覺得對老婆很歉疚。
黨委副書記曾經在一次吃年飯的時候,說:“我們這些從事學生工作的人,如果家人再不理解,那就活脫脫的一個瘋子。”
張曉東笑了。
後來張曉東曾經有個奇怪的想法:高校的學生工作者是不能夠結婚的,家庭對他們來說是太奢侈的擁有。
在湖大上班的時候,輔導員每週五晚上才可以回家,週日下午必須返校,召開帶班班級晚班會,點名。張曉東一直想不通的是,為什麼要把一個輔導員帶的學生放在一起開班會?
200多人啊!專業也不相同,年級也不相同。
張曉東不需要住校,不過要經常值班,也是住校。
住校就不會僅僅是住在宿舍裡,要巡視教室,查看宿舍,學生活動中心。
院長值班的信息共享,值班電話和個人手機號在學校行政系統內部公開,保衛處,後勤集團,校級領導和兄弟院部的主要領導,學工系統的全體人員都知道當班的人員是誰。
其實,張曉東的號碼早就是公開的。
之前是主動公開,方便學生和家長找到自己。
到湖大工作後,張曉東的號碼和名字,職務都印刷在迎新卡片上,大一新生人手一份,不過大部分都被被家長保留著,新生看一眼就隨手扔在寢室書桌上或者直接同宣傳資料一道扔進垃圾桶。
逢年過節,張曉東的手機會不停震動,有很多號碼張曉東從未見過。家長或者學生的祝福太多,不過張曉東從來都是一一回復。
對於張曉東來說,一個學生是千分之一不到的比例。可是對於一個家庭,或者幾個家庭,一個學生就是百分百。
張曉東於是覺得心情不美,出了事情,擱在哪個家庭,心情都美不起來了。
2.人 性
大凡高校出了事情,立馬就會有幾幫人開始活躍在校園舞臺上。
看熱鬧的居多,茶餘飯後多了很多談資,不斷挖掘各個小道飄過來的消息,然後人為加工和放大。有個心理遊戲名字叫《交頭接耳》:一群人在一起,遊戲規則是要求傳話時,嘴巴要緊貼這下一個同學的耳,聲音要小,只能說一遍,聽到了什麼就往下傳什麼。傳完後不可以相互議論。如果說多遍或者忘了,自己主動退出遊戲。結果因為傳話者可能會加入自己的感受傳出的內容會跟實際有差距,甚至天壤之別。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大部分人都願意隨便相信他人的傳言,而不是自己通過分析去判斷。
張曉東往往和幾個領導處在風暴中心,有時候幸運一些,在漩渦邊緣。
出事學生家長會找到一幫人,曉東心裡想,那應該不能叫“親友團。”
不過,在這幫貌似親友團的人員中,必定有一到兩個主事的,大多數時候是一個在家族中有名望的人。而且往往並不是孩子的雙親。
張曉東後來漸漸發現,每一個出事的孩子背後都有一個問題家庭,要麼支零破碎,要麼貌合神離。
不管這個孩子是精神疾病,還是打架鬥毆,戀愛分手,陷入傳銷或是意外身亡,都會牽出一個問題家庭。
張曉東於是斷言,大部分家庭其實都是生活狗血劇的始作俑者。沒有一個家庭真正可以稱為幸福家庭。
所謂的歲月靜好,無非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大抵如此。
人性,在事故處理過程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會有人向新聞媒體通報。死人了,失火了,balabala……
張曉東有個學生在哪個城市的主流媒體之一江城傳媒工作,回來看望張曉東的時候就描述了她的工作流程:
前期的,她在外宣部門,有時候直接駐紮在公安系統110聯動的現場。110發現案情,她們也會跟去現場。事故會在第一時間報道。
後來,“維穩”這個字眼開始出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媒體在公佈事故前,會打電話聯繫高校校長辦公室,辦公室主任下面的宣傳部長會處理這件事情。好的事情當然曝光率越高越好,壞的事情,就需要利用平時的人際關係進行斡旋。
部屬和省屬高校一般都有危機處理小組,小組由黨委書記,分管校長,辦公室主任,學生處,保衛處,後勤集團負責人,各學院書記、院長一幫人組成。當然,也會在事情發生後第一時間向省教育廳報備。
需要進行新聞干預的,學校會向上級有關部門提出要求,省廳也會自己判斷如何和幾個部委聯合辦公。
國家給予的傷殘和撫卹標準是20世紀80年代的,一直沒有改變,所以非責任事故,撫卹金的數量是很少的。
大學生作為完全行為人,一旦出現傷亡,因為學校的主體責任的狀況很少。不大可能有大學老師批評學生了,學生想不開;輔導員處分學生了,學生出了問題。但是,只要事情發生在學生在校就讀期間,問題的主題責任方就是學校,這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最後無非是賠償多少的博弈。這個其實很無聊,對賠償多少,張曉東根本不感興趣,人都沒了,要錢有毛用。
學校一般會撫卹,不管有沒有責任。師者如父母,一幫老師當家的組織,丟了孩子,心裡肯定難受。
很多醫鬧一樣的人就充當馬前卒,開始獅子大開口的漫天要價。學校於是傻逼了。
然後就是談判,鬧事,最後達成協議,賠錢了事。好像曉東在大學工作的這些年,就沒有見過鬧到法院的先例,學校不願意,家長也沒有想過。如果事情完全依據法院判定,
或許就沒有張曉東這幫院長什麼事了。張曉東其實願意走法律途徑,這種最省事。但是沒有。
賠償到位,家長幫的各種鬧事的人,都會撤出。
張曉東突然覺得心裡隱隱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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