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如果你書讀得仔細,會發現武松這個人物前後的變化非常大。雖然從戰鬥力上看,他一直都是英勇無比,宛若天神,但讀者在心理上,對他卻有一個從親近到疏離的過程。

剛出場的武松,讓人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人間煙火的味道。他雖然脾氣暴躁,但對家人情深意重,有始有終,為人豪俠仗義,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從不濫殺無辜。那時候的武松,就是一個英武的鄰家兄弟,對這個世間充滿了溫情,一言一行都深合吾心、正中吾意。

但後來,武松的身上滿是殺氣,張都監家裡從夫人到丫鬟許多無辜的人都死於他的刀下。在當了行者之後,初試戒刀就隨手殺了飛天蜈蚣的道童,然後又殺了飛天蜈蚣。雖然飛天蜈蚣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武松在殺人之前並沒有問什麼情由,只是覺得對方不良而已,而那個可憐的小道童,又有什麼罪過!

為什麼武松會產生如此大的轉變?皆因一個情字。他在短短的時間內,遭受了兩次重大的人生打擊,使他從人生觀到人生的路線都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從一個頗具人間煙火味的武家二郎,變成了鐵石心腸的行者武松。他的面孔,我們也越來越覺得模糊。

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武松遭受的第一次打擊,是武大郎之死。

在武松的心中,哥哥的地位是至關重要的。兄弟倆無父無母,用金聖嘆的話說,武大愛武二如子,武二又愛武大如子,武大自視如父,武二又自視如父。武松對哥哥,像對待父親一樣敬重,武大為人窩囊,武松卻又像對孩子一樣心疼和照顧。武松最初的人生信仰,無非是和哥哥一起過普普通通的日子,他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哥哥的身上。

當年武松在柴進莊上和宋江相遇,告訴宋江說自己是在老家打死了人逃出來,“後來打聽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他一門心思,只是回去找哥哥。即使宋江和他相敬相愛,天天住在一處,又是請他吃酒又是給他做新衣裳,柴進也因此對他青眼有加,但住了十數日後,武松仍然堅持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柴進、宋江相留,武松只是說:“小弟因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那份濃濃的兄弟之情,溢於言表。

從柴進那裡出來,武松陰差陽錯在景陽岡上打虎成名,在陽穀縣做了都頭。而恰恰,武大郎因為在清河縣受人欺負,也搬來陽穀縣做生意。兄弟倆猛然相見,那場面,驚喜、溫馨而幸福。如果一切順利,哥兒倆在陽穀縣,一個做小生意,一個當都頭,小日子簡單而快樂,是太多普通人盼望已久的生活,武松也是如此。所以,當嫂嫂潘金蓮請武松搬回家住的時候,武松欣然同意。

但搬過去不久,武松卻發現嫂嫂為人不良。他顧全大局,不和哥哥點破,默默從家裡搬出來住。在出差之前,心裡感到不安的武松專門買了酒菜去家裡向哥哥交待:“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到家裡,便下了簾子,早閉上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

喝完酒告辭的時候,武大郎傷心落淚,武松又說:“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武大送武松下樓來。臨出門,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語休要忘了。”

這一番囑咐,像家長囑咐未長大的孩子,像成年的子女囑咐年邁的父母。那份牽掛,那份不捨,感人至深,催人淚下,令人心碎!

怎奈,即便是武松安排周詳,也敵不過人心險惡,武大郎在武松回來的前幾天,被姦夫淫婦謀害身亡。

武松的第一反應,是為兄報仇。他自己調查取證,掌握了足夠的線索後,然後報官。知縣貪腐不作為,他只好自己動手,手刃殺兄仇人,然後去官府自首。

武大死了,大仇報了,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武松的精神支柱就此坍塌。

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武松,甚至對生死也不再在乎。

在被髮配孟州的路上,他遇到張青孫二孃夫婦。此時,武松有一個逃走的機會:兩個防送公人已經被蒙汗藥麻翻,張青建議殺掉他們,讓武松留在酒店,或者推薦他去二龍山找魯智深入夥。但俠義心腸的武松不肯,兩個公人一路對他不錯,他寧願在監獄裡服刑,也不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到了孟州牢城營裡,武松簡直就是在賭氣。雖然他手裡有銀子,雖然同監的犯人提醒他一定要行賄才能免打免死,但他堅決不送。要被打一百殺威棒時,他說“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便不是陽穀縣為事的好男子!”“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

說實話,就算是武松再有本事,也是娘生肉長,生生去挨那一百殺威棒,不要了命也得廢了。更不要說,接下來還會有“盆吊”“土布袋”這樣的殺人把戲。

這時候,武松其實毫無倚仗,他只是已經了無生趣。哥哥沒了,仇人殺了,他不知道下一步人生的方向。他什麼都不怕,死也不怕,他什麼都無所謂,死也無所謂。

說實話,如果不是施恩需要他去幫忙打蔣門神而救了他,武松可能早就死在了殺威棒下或土牢裡面。

不過,當施恩對武松施以恩惠,求他幫忙時,武松又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成就感和歸屬感。雖然,他幫的這個忙併沒有多少正義可言。施恩的父親是營裡的管營,新來的犯人不送禮,就會被以各種殘忍的方法害死。而施恩本人,則是靠武力加上自身背景,在快活林經營酒店,同時收取保護費。蔣門神打施恩奪快活林,只不過是黑吃黑而已。但武松已經不管誰對誰錯,反正他知恩圖報,甘心被施恩利用,醉打蔣門神,幫助施恩奪回了快活林。

武松自己,也順利度過了人生的低迷期。此時,他就是一個打手,一個工具,其實和蔣門神別無二致。所以,當施恩父親的上司張都監要武松時,武松欣然同意,並且對厚愛自己的張都監也是感恩戴德,死心踏地,生活也漸漸開始穩定下來。他開始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甚至,也開始利用自己的人情收禮,並且專門買了個柳藤箱子,把別人送的東西鎖在裡面存放。這時的武松,又讓人感受到了熟悉的人間煙火的氣息。

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但很快,武松的人生迎來了另一次劇烈的轉變。雖然歷時短暫,但受的傷害比第一次更深。

武松在跟了張都監一段時間後,張都監舉辦家宴,特意邀請武松參加。在席間,張都監表示想把那個能歌善舞,聰明可人的養娘玉蘭許配給他。

那一刻,武松顯然動心了。回到下處,他睡不著覺,拿條哨棒在院子裡打了幾個輪頭,直到三更時分才再回到房裡。如果此時他能夠躺在床上睡著,相信他一定會做起玫瑰色的夢,夢著跟美麗的玉蘭生兒育女,過著安穩而快樂的日子。

武松萬萬也想不到,這其實是一個圈套,而玉蘭,正是讓他入套的人。武松被栽贓誣陷為賊,張都監等人慾置之於死地。武松心中剛剛燃起的生活的火焰,一下子被無情地澆滅。被欺騙的憤怒,被愚弄的屈辱,已經化為可以毀滅一切的岩漿,在他的胸膛裡衝撞流淌。從此以後,他的心裡只有仇恨。

經過施恩的一力周旋,武松沒有被判死刑,得以發配恩州牢城。張都監等人仍然放他不過,蔣門神派了兩個徒弟,想和兩個防送公人一起在半路結果了武松。幸好,這一切都被武松早早知覺,他在飛雲浦殺死了四人。

殺完防送公人和蔣門神的兩個徒弟後,武松“提著朴刀躊躇了半晌”。不知道武松在那一個時刻都想了些什麼,相信過去的一幕一幕會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飛快閃過,而他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濃,於是“一個念頭,竟奔回孟州城裡來”。

回到張都監的府裡,武松殺了馬伕,殺了兩個丫鬟,殺了張都監、蔣門神、張團練,又殺了兩個親隨,殺了張都監的夫人,也殺了那個曾經讓他心動的玉蘭,最後,又在府裡找到兩三個使女,都搠死在地,才心滿意足!

這時的武松,已經不是那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的武松了。

因為,他已無情。

武松:兩次致命打擊,讓他從人間煙火到萬念俱灰

我們每個人之所以覺得人生有奔頭,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我們的心裡有牽掛。我們為父母、為妻兒奔波勞碌,累也幸福,累也有滋有味。有時候想想,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沒有了親人、愛人,父母故去,無妻無子,兄弟姐妹無存,那該是怎樣的悲涼!那種人生的孤獨,會痛徹臟腑。

楊絳在《我們仨》裡寫道:“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這個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只能把我們一同生活的歲月,重溫一遍,和他們再聚聚。”

相信武松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也會想起自己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想起自己小時候總是惹禍,讓哥哥替自己受苦。總算有朝一日,自己做了縣裡的都頭,有地位、有收入,大家尊敬,可以和哥哥一起過上平安幸福的日子,沒想到接下來卻是天人永隔,縱有打虎之能,亦無處著力。武松偶爾也會想起那個讓自己心起微瀾的女人,但深留心中的不是妙目流盼的溫柔,而是朴刀刺入胸脯時的快意。

人生實苦,武松最苦。在石碣天文裡,武松是天傷星,要知道,此時還沒有徵方臘,他的胳膊並沒有斷。

因為武松最傷的,並不是胳膊。

哀莫大於心死。武松的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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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絮語(ID:tsliuchanghai),以教師和家長的雙重視角看教育,解答青少年和家長的教育困惑。新書《為自己讀書》正在熱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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