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普通讀者應如何看待文學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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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


我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回答得比較長一點。

首先,題主將“文學理論”理解為可以“正確地”“系統地”解讀文學作品的東西,這是明顯有問題的。文學理論之所以會爆炸式地增長,很大程度上恰恰式建立在對於“正確地系統地”之解讀的不信任。喬納森卡勒這樣定義“文學理論”:“理論的主要效果就是批判‘常識’……比如理論會對下面這些觀點提出質疑。”

1認為言語或文本的意義就是說話者“腦子裡”所想的東西。
2認為寫作是一種表述,在某個地方存在著它的真實性,他所表述的是一個真實的經驗,或者真實的境況。
3認為現實就是給定時刻的“存在”。

簡單地說,“真實”這個詞本身是在一定的具體語境中被構建出來的,它本身不具有恆遠的固定性。文學理論拒絕任何自明的東西,伊格爾頓說,任何自明的東西,我們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會發現它是為特定的階級和共同體的利益所服務的。“

正確系統地”解讀文學作品明顯還是一種“古典”文學的思維模式。羅蘭巴特說古典文學是“一種表達的藝術,而不是創新的藝術。”這種表達正是基於一種對於“系統”思想的信任。對於薩特來說,這意味著根本不存在讀者。現代的文學作品拒絕這種系統,現代詩摧毀了語言的關係。薩特說現代詩是反語言的。現代詩人基本上也都是魔怔的,他們像尼采說的那樣每一天都在跳舞,而且是在古典詩人的墳頭蹦迪。阿爾託如此狂嘯:“我寫東西就是為了說自己什麼都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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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巴特


文學理論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發展的,文學理論和文學的危機有關,而文學的危機和文學的本質有關。伊格爾頓繼承馬舍雷的症候式閱讀,他說:“批評家的工作不是把文本視為一個有機的整體,而在其中找到斷裂的地方。”對於斷裂的信任是文學理論一種極為基本的姿態。因為這是現代文學本身的基本姿態。


文學理論絕對不單純是外在於文學的,它和文學至少可以有三種關係:

1文學理論指導文學寫作


2文學理論負責解讀文學


3文學理論直接就是文學

1很好理解,就拿現代中國文學的例子來說,餘華、閻連科這些人的理論對他們的創作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不多談這個,是因為作家談怎麼寫作的書實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多了。


2當然更為常識,也更不需要解釋,文學理論嘛,自然是對文學的解讀。


3看起來就比較詭異,這有可能嗎?文學理論直接就成了文學?本雅明在《批評家技巧13則》裡說:“批評家必須說藝術家的語言。”而他自己顯然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在35歲死去的人,在他生命的每一刻,都是一個將在35歲死去的人。”本雅明這樣談論著死亡。死亡是一個意義崩潰的點位,所以詩人不停地滯留在這裡。布朗肖就是這樣的詩人,他作為一個文學批評家,寫的文學批評經常比文學本身還有趣,跟本雅明一樣,他長久地注視著死亡。思考著人類、他自己和死亡的各種關係。《文學空間》有一節叫做“我能死嗎?”別笑,這對於布朗肖真的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只要看一下布朗肖的一些小標題,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詩意”:“藝術,自殺”“探索,不在場的淨化”“無限的、恐怖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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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


最後再談一下一般讀者和文學理論的關係。其實一般讀者這個詞很有意思。“一般讀者”不僅不跟文學理論相牴觸,甚至這個詞本身就是被文學理論構建出來的。薩特強調最初的作家只為一小部分人寫作,他們很清楚什麼樣的人會讀他們的書。伏爾泰就哀嘆自己的聽眾不再是“古典的”由“法官、君王或佈道者”組成的,他們僅僅是“

一定數量的年輕男人和年輕女人”。當我說“一般讀者”被理論構建出來的時候,不是說沒有理論,這些讀者就不存在。因為古典文學是一個大全的範疇,只有當古典文學內部出現分裂時,也就是說,只有當古典文學成為文學的一個亞種而不是文學本身時,一般讀者才能出現。因為古典文學並不在乎一般讀者,或者,因為當時的知識分配問題,讀者也根本看不了古典文學。不僅僅是語言、修辭的原因,還有政治、權力的要素。而新生代的作家使用俚語、方言、大白話,描寫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場景,停止無休無止的道德說教時,印刷術大量發展時,一般讀者才開始存在。這些新的敢於挑戰古典文學的作家正是運用自己的理論在戰鬥,他們把讀者視為自己的兄弟(波德萊爾)。他們的目光朝向未來,號召未來的讀者(還是波德萊爾)。作家的未來就是未來的讀者。未來的作家就是讀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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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特


而對於很多“古典”作家來說,看見有“下等人”在看自己的作品,可能會嚇得當場暈厥。比如12世紀的為教士們寫作的教士們。聖安塞姆說的這句話很有可能代表其中很多教士對於“一般讀者”的看法:“把書放在無知者手裡,如把利劍放在兒童手裡一樣危險。”還比如17世紀法國的作家們,他們被國王養著,他們的讀者是一小撮精英,薩特說這個時代壓根就沒有“潛在的讀者”。作者與讀者對一切問題持相同的見解。用朗西埃的話來說,他們只有共識,沒有歧感,而為了讓歧感出現,就必須把共識打破,重新分配。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任何促進“一般讀者“出現的文學的寫作都已經是文學理論的寫作。因為理論是一種思考,而盲目接受意識形態並不是。波德萊爾說把自己比作妓女,說:“為了成為作家,我販賣自己的思想。”波德萊爾否定整個世界,來肯定自己的作品,而馬拉美的作品就是否定本身,否定他的作品可以成為一種作品。所以薩特說文學的本質不斷朝著否定前進,以至於變成了“

一個五彩繽紛、光輝奪目的毀滅過程”。這也正是上文卡勒對於文學理論的大致定義。文學和文學理論是嚴格相關的。


再總結一下,一般讀者這個概念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和文學理論=寫作的發展是密切聯繫的。值得一提的是,現在的文學理論越來越注重讀者的存在,什麼“隱含的讀者”“有修養的讀者”“批判性的讀者”“理想的讀者”“讀者共同體”。20世紀後期的文學理論是從文本轉向讀者,從自在轉向自為。如同讀者離不開文學理論(字 面 意 義),文學理論也離不開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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