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箭。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

這首詩出自唐代詩人盧綸的《塞下曲》,形象的演繹了飛將軍李廣“射虎中石”的典故,突出了他的騎射能力以及臨陣之勇武。而在王勃的《滕王閣序》中,一句“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更是寫盡了一代名將坎坷的一生。

李廣出身于軍人世家,由於長期生活在塞北之地,“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李廣的騎射技藝使得他在皇帝身邊如魚得水,漢文帝曾經稱讚他“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後來,李廣歷任隴西、北地等邊郡太守,作戰十分勇敢,匈奴稱之為“飛將軍”。但就是這樣一位國之大將,就算參與了漢匈之間的所有大戰,但始終未得封侯。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在《史記》中,司馬遷借星象家王朔的口吻,認為李廣殺降不得封侯,但是後世認為,李廣不得封侯是自身性格造就的悲劇。李廣難封,折射出了時代轉型下的傳統武將困境,更是西漢從騎射到衝擊戰術革新背景下的宿命。這種戰術革新,建立在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大規模衝突的背景之下,而之所以會被人們忽略,則是因為後世對於騎兵的長期誤解。

真實的騎兵作戰

一提到騎兵作戰,大多數人腦海中便會湧現大規模騎兵軍團衝鋒陷陣,或者是兩軍主帥陣前交戰,大戰幾百回合的畫面。但是很遺憾,在西漢的戰場上,基本不會出現這種令人血脈噴張的情況,因為此時馬鐙還沒被髮明出來。

馬鐙發明後,騎兵相互作戰,最常見的是雙方在一定距離後便開始衝刺,在接近時用手中的武器瞬間擊殺對方。但是在實戰中,這種單兵作戰的場面則很少發生,騎兵面臨的往往是成建制的步兵或者是騎兵集群,一次衝擊往往需要與多名敵軍,這樣下來生還率會很低。因此,騎兵的作戰,往往是大規模集群作戰。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和騎兵相比,步兵方陣的特點是嚴密,騎兵以衝擊戰術直接衝擊步兵隊列,是在馬鐙和馬槊發明以後。腳踩馬鐙的騎兵在馬背上會更加穩定,當大規模騎兵衝向步兵之時,會給敵方帶來強大的心理壓力,當步兵隊列被分割以後,指揮系統便會失靈,造成混亂失控的局面。

將時間撥回到秦漢之際,中原政權自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來,也採用了遊牧民族的戰法來組建騎兵部隊。騎兵雖然和戰車一樣可以高速奔馳,但是由於缺少馬鐙,難以進行衝擊作戰,只能用弓箭射殺敵人,《六韜》對此有詳細的記載:

“車者,軍之羽翼也,所以陷堅陳,要強敵,遮走北也;騎者,軍之伺候也,所以踵敗軍,絕糧道,擊便寇也。”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此時車戰仍然是戰爭的主流,騎兵的作用僅僅侷限於追擊和輔助的任務,不能發揮大規模的作用。而面對陣列嚴密的步兵,沒有馬鐙的騎兵腰和胯無法發力,一隻手握緊韁繩更是侷限了騎兵的發揮。此外,騎兵的弓並沒有步兵的弩箭殺傷距離遠,戰馬的目標又太大,戰國到秦漢時期,騎兵沒有擊敗成建制步兵的先例。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那麼問題來了,匈奴那時候也沒有馬鐙,為什麼能夠經常劫掠西漢邊郡,全身而退呢?

事實上,匈奴騎兵相比較漢軍步兵並沒有太大的優勢,因為騎兵的機動性,匈奴人大規模劫掠並不會遇到成建制的漢軍步兵,而漢軍步兵也不可能追擊高機動性的匈奴騎兵,因此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匈奴似乎佔據了一定的優勢。就人們耳熟能詳的白登之圍來看,這是漢匈之間首次大規模作戰,雙方妥協的根源在於誰都沒有把握直接吃掉對方。

漢匈之間的戰術區別,根植於雙方的統治邏輯

最早的騎兵便來自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射獵本就是遊牧民族生活的一部分,而這也直接影響了他們的戰術形式。匈奴騎兵大多為單兵作戰,從不與敵人進行近距離貼身肉搏,利則進,不利則退,這是匈奴的主要戰術。

匈奴人採取“騎射”而非衝擊肉搏,看似是缺乏集權,沒有權威的束縛,實質上和生活環境以及長期的生活習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眾所周知,400毫米等降水線是遊牧和農耕分界線,農耕文明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要強於遊牧文明,而遊牧文明面臨的不可控因素則大大增加。一場數十年不遇的大雪或者旱災,可能給整個部落帶來滅頂之災,而這也強化了部落內部的從屬關係,長此以往,中央集權的難度則會大大增加。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草原廣闊,各個部落大多逐水草而居,物資人員流動性高,稅收的難度呈幾何增加,自然難以供養大規模的官僚機構。因此匈奴內部是鬆散的部落聯盟,難以形成統一的意志。在無馬鐙的馬匹上進行高速衝擊搏殺的近戰,騎兵的傷亡概率很高,尤其是在應對陣型嚴密的步兵軍陣時。

匈奴人鬆散的政治結構,使得部落首領無法強制手下的戰士們從事這種危險的活動,因此匈奴人從來不會採取貼身肉搏戰,“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從戰國到秦漢前期,遊牧民族從來沒有與中原政權進行過大規模的主力決戰,更不用說攻城略地的大規模攻堅戰。

而中原政權,農耕的生活環境使得人民安土重遷,而這給編戶齊民創造了可能。戰國初期,各國的變法便是為了確立古典軍國主義的原則,國家財政供養的士兵是為了貫徹中央集權下統治者的意志而存在,步兵方陣的基本作戰原則便是紀律。正是由於強大的中央集權存在,為漢武帝時期組建大規模騎兵以及戰法革新提供了可能。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西漢騎兵戰術革新——從騎射到衝擊

在西漢建立的同時,草原上的匈奴也開始崛起,冒頓四處征伐,將草原各民族納入其統治勢力之下,形成了北方草原第一個統一的遊牧王朝。冒頓建立的北方匈奴,將以往各自為戰的草原力量整合起來,對中原形成了強大的軍事威脅。《史記•匈奴傳》記載:“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文景之時,匈奴便經常會流動到漢朝邊境狩獵,一旦發現邊境防禦力量不足,便把狩獵轉變成了劫掠。文帝、景帝曾多次集合重兵防禦匈奴,但是往往主力趕到,匈奴人已經飽掠而去。經過多年漢匈戰爭,西漢君臣早已達成共識,與匈奴作戰必須組建大規模的騎兵部隊。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經過七十多年的休養生息,漢武帝即位時國庫充盈,便開始醞釀徹底解決匈奴威脅。但是,即便是大力發展養馬業,漢代的騎兵部隊依然無法媲美匈奴騎兵。

經過長年累月的練習,匈奴人可以在顛簸的馬背上拉弓射箭,而這是漢族騎兵所不具備的。漢武帝於元光六年,第一次派大規模騎兵出擊匈奴,四萬漢軍損失過半,足以說明傳統騎射難以對抗匈奴。

在稍早的中原戰爭中,就已經有騎兵衝擊的嘗試。項羽垓下戰敗後,以二十八騎便衝開了漢軍騎兵的包圍圈。因此,漢軍對匈奴的優勢不在於騎射,而在於陣法和紀律,如果把步兵的作戰紀律運用到騎兵身上,移動的兵團便能平衡掉匈奴人的個體優勢。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從衛青開始,漢軍的騎兵戰術便不再與匈奴進行遠距離騎射,而是把步兵的正面衝鋒戰術移植過來,用近距離肉搏戰抵消掉匈奴人的騎射優勢。

就是這麼一點小小的改變,卻賦予了騎兵前所未有的戰鬥力。當騎兵組成衝擊方陣,成建制的向敵人衝擊而來時,靠著強大的慣性,匈奴人基本上非死即傷。此外,漢軍的冶鐵技術先進,護甲自然強於匈奴,在肉搏之時佔據優勢。更為重要的是,西漢騎兵的長兵器肉搏時面對匈奴人的馬刀時,一寸長一寸強,更有利於擊殺對方。

漢匈之間的戰爭形式,由雙方的遠距離對射,變成了馬上的步兵打弓兵,近距離肉搏下,騎射技藝無法發揮,自然步兵佔優勢。正是由於漢匈雙方統治邏輯的不同,使得衛青可以讓手下士兵從事高風險的衝擊戰法,而匈奴則沒有這種讓騎兵成陣型正面搏殺的能力。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飛將軍李廣:戰術變革下不合時宜的失意者

在衛青採取大規模衝擊戰術取得勝利的光芒下,李廣顯然是一個失意者。在《史記》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關於李廣勇武的記載,帶百騎深入匈奴,射殺三名匈奴射手後,面對數千名增援的匈奴騎兵,仍能帶將手下安然返回軍營。甚至在受傷被俘後,還能趁機奪得匈奴戰馬,射殺追兵後全身而退。

李廣平生多次參與對匈奴的軍事行動,未立大功卻勝少敗多,根源在於他過於依賴自己的騎射特長,強調個人英雄主義。李廣常年生活於邊地,作戰方式自然受到匈奴人的同化,統帥軍隊依靠個人魅力而非嚴整的軍事紀律:“廣行無部伍行陣,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

身為一名騎兵將領,身先士卒固然能夠激發士兵們一往無前的勇氣,但是卻無法取得勝利的戰果。元光六年出擊匈奴,李廣本人被俘後逃脫,麾下一萬騎兵全軍覆沒,很有可能是個人身先士卒被俘後引發的崩盤,缺乏紀律的部隊,在各自為戰的窘境下被分割殲滅。

李廣為什麼不得封侯?忽視騎兵戰術變革是根本原因

李廣並非不知道衝擊戰術對匈奴的效果,元狩二年,李廣率軍深入匈奴後被左賢王圍困,便命令自己的兒子李敢與數十騎直貫敵騎,出其右而還。但李廣卻只將其作為激勵士氣的舉措,仍然堅持與匈奴對射,所幸張謇率軍趕來,才避免再次被俘的命運。放棄成熟的衝擊戰法而繼續固守傳統的騎射技藝,最終使得李廣勝少敗多,難以封侯。

忽視漢匈戰爭大背景下騎兵戰術的變革,對於個人英雄主義的推崇以及騎射技藝的盲目自信,才是飛將軍李廣個人悲劇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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