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雲貴高原,異域風情,七彩盛裝,布依族村落歡迎你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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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或者喜歡,其實沒多少道理可講。就像我討厭殺豬卻喜歡吃豬肉一樣,看似矛盾的一對情結,在我身體裡堅強存活了這麼多年,此起彼伏,循環往復,絲毫沒有隱退的跡象。

布依族詩人潘梅請我們去她的老家吃民族特色的殺豬宴,說幫她宣傳宣傳佈依族民俗文化。我照例先皺一下眉頭,腦海裡立刻湧現出殺豬的血腥場面,可一想到殺豬之後的“宴”,頓時口舌生津。我這等“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的凡夫俗子,抵得住一餐盛宴誘惑的記憶,至今尚屬空白。

我們到達潘梅老家已經中午時分。眼前的寨子是雲貴高原上司空見慣的尋常寨子,沒有想象裡的布依特色,土牆或石牆,青瓦或黑瓦,補丁一樣縫在綿延伸展的坡地上,間雜著現代氣息濃郁、貼了亮晃晃的瓷磚的鋼筋水泥平房,參差在慵懶的冬日陽光裡。現代化的新房和古老的舊屋間雜的景象,如今已遍佈廣袤遼闊的大地,新舊對比,總讓我有一種揪心的異樣感受,彷彿是一場無聲的對峙,空氣裡流動著看不見的緊張,彼此無可奈何地曠日持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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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裡的男女,穿了布依族盛裝,色彩極其豔麗,像花,濃豔熱烈地盛開在土黃的牆上,潔白的牆上。像蝴蝶,蹁躚飛舞在枯葉落盡的林木間。人的色彩與大自然的本色形成的強烈反差,給枯燥無味的冬天增添了一抹意外的亮色。我不由心頭一震。

風拂過,血腥味撲面。一院子的人忙著收拾幾頭開膛破肚的年豬,臉上掛滿歡愉的笑、滿足的笑——地裡的莊稼顆粒歸倉,圈裡豬肥羊壯,求學的孩子,打工的親人,在殺年豬前後的日子匆匆忙忙趕回來了,沉睡的寨子慢慢醒過來。上海回來的、廣東回來的、浙江回來的……脫掉西裝夾克,換上布依族服飾,唇齒間自然流淌出屬於寨子的話語,間或跳出的蹩腳普通話,恰似溪流裡的石頭,阻攔了水的順暢流淌,激盪起彼此會心一笑的浪花:“出門久了,變化在所難免!”

誰家殺年豬,一寨子的人全來了,熱鬧得跟過節一樣。我異常好奇,這樣的盛裝,不適合幹殺豬這略顯髒亂的活啊。一旁的老人說,從前殺豬沒這麼熱鬧,也沒有盛裝,盛裝是過節的事情,現在的年輕人,不信老古理了,想咋整就咋整,愛咋整就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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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似乎是困惑的,我也困惑,只是不知道老人的困惑是不是和我一樣,面對現如今行動小於呼喊、炒作大過繼承、包裝超越本真的對民族文化的傳承保護,充滿深深的隱憂,許多民族文化的精髓,在人們刻意的呵護備至中走樣了,迷失了,消失了。我不知道這隱憂,熱衷於布依族文化傳承保護的潘梅有還是沒有?

老人不說,我也不問。我們彼此對視一眼,我默然不語。老人吩咐年輕人往燒開水燙豬的灶火裡添柴,加大火,說還有一頭豬,是要宰給你們看的。院子裡果然豬叫人吼,一陣熱鬧。我們一行來的作家、詩人、記者拍照的拍照,攝像的攝像,採訪的採訪。

往灶火里加柴的布依族小夥,眉清目秀,留了韓劇裡都教授的髮型,搭配布依族的盛裝,乾淨清朗,英氣逼人。我問他,平時會穿民族服裝嗎?他說,在外面讀書,誰穿這個,怕人笑話。我說,這服裝的花紋花邊,代表什麼意思?他赧然一笑,說不知道,看他們穿著熱鬧,我也穿,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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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前面的菜園裡,著了盛裝的小姑娘,花蝴蝶一樣,在碧綠的菜畦間飛來飛去。瞥見鏡頭對準她,便撇下正玩著的遊戲和玩伴,面帶微笑,擺出各種可愛的造型配合鏡頭,動作表情都是習以為常的熟稔。潘梅說,今天這種活動,他們搞過很多次,過年會更熱鬧,他們有自己的春節聯歡演出,外面的人也會來,很多人對布依族文化充滿興趣,孩子們習慣這樣的場面了。

潘梅說的演出,我看過一段新聞視頻,好像是布依族的螞螂節。一個簡易的舞臺上,跳現代的舞,唱流行的歌,臺上演出火爆,臺下人山人海。如果不是舞臺背景上螞螂節這極具“布依族”特色的稱謂,我看不出這演出跟布依族民俗和文化有什麼關係。

傍晚,潘梅的殺豬盛宴如期開席。

院子裡一字擺開長桌,菜一盤盤端上來,潘梅的盛情,盤裡碗裡,盛得滿滿的,熱氣騰騰擺了一大桌子。我們坐下來舉杯喝酒,潘梅仔細介紹各種布依菜餚的做法,不免一陣讚歎。有一碗叫“肝搭生”的菜,豬血豬肝做主料,兩樣腥味濃重的原料,經布依人獨特的手法加工,腥味消失了,模糊了原味的獨特味道在舌尖綻放,讓人慾罷不能。同桌的布依同胞說,這道菜布依族獨有,做法保密,他們準備拿去申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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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們喝酒的布依族年輕人,有背井離鄉打工的,有在政府機關工作的,說起自己的民族,驕傲之情溢於言表。外面的世界再怎麼精彩,總忘不掉自己的根在這裡,身在異鄉,心在故土。說起民族的歷史文化,舌頭就陷入空白之中,茫然無措,相覷著徵詢其他族人的意見:“是這樣嗎?好像是這樣的吧。”

酒興正酣,幾個年長的人過來唱布依族敬酒歌,也唱布依族的傳統民歌。詞是布依語,聽不懂,優美的旋律卻穿透語言和塵世的障礙,直抵人心。

那旋律,如同一隻溫暖的手,合上了我的眼皮。我在老人們溫情、婉轉、悲憫、細緻、綿軟、歡暢的唱腔裡,看見了漫山遍野的羊群,奮蹄揚鬃的駿馬,拉著犁杖的黃牛。看見了雞鳴狗叫的院落,炊煙裊裊的屋頂,莊稼茂盛的坡地,碩果累累的果園。看見了地裡勞作的壯碩阿哥,額頭佈滿晶瑩的汗珠,山上放牧的俏皮阿妹,深情的眼神朝阿哥飄啊飄。我還看見了寨子的悲傷,大地的喜悅,高山流水的嗚咽,雲淡風清的祥和……一幕一幕,在歌聲裡不停流轉。一切一切的人間悲喜,化作打動人心的旋律,從遙遠的過往緩緩飄來,絲絲縷縷,一點一點纏繞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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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無以言表,似乎有淚要來,特別莫名其妙。

隨行的人為表達對老人們的敬意,也唱起歌來。潘梅也唱,她唱的是一部布依族電影的主題歌,通俗的詞句,流行的旋律,慣常的感受。老人們唱的歌,她大多不會了。幾代布依人身穿同樣的盛裝,吃著同樣的盛宴,身處同樣的熱鬧,歌唱生命、歌唱生活的方式已然各各不同。敬潘梅酒的時候,我很想說,最應該申遺的是老人們口口傳唱的歌,這歌是布依族的民族史詩,是他們血脈裡流淌的民族基因,智慧勤勞的布依族祖先用最優美的方式給子孫後代留下了寶貴財富,必須傳承保護。

後人們接近祖先、繼承傳統、展望未來的精神密碼,或許都藏在老人們傳唱的歌裡。不知道潘梅會不會認同我的想法,人聲嚷嚷,酒令濤濤,我終於沒有說。脫口而出的話讓我自己有些愕然:“我們與你同在!”這話不是想對潘梅說的,是我在心裡對唱歌的老人說的,向那些慈祥的歌者和溫暖人心的古老歌謠表達我由衷的敬意。

幾番推杯換盞,大家的酒都多了,簡單的興致被酒精澆灌得蓬蓬勃勃,嗓門開合無度,釋放的噪音掩蓋了老人們蒼涼悲壯的歌聲。宴席未散,我就走出院子。天已經全黑了,濃釅的夜色注滿天地之間的空隙,粘得使人撐不開眼。深冬的天氣,即使晴空萬里,笑裡藏刀的冷仍舊讓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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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在院牆旁燒柴火取暖,受驚的火舌往無垠的黑暗裡鑽,火光艱難地化開一片黑暗,照亮孩子們稚嫩的臉。我問其中一個孩子,你是布依族嗎?孩子愣了一下,說不知道。我指了指院子裡的老人,說他們唱的歌你喜不喜歡聽?孩子臉上鄙夷的神情毫不掩飾地瀰漫開來,斬釘截鐵說不喜歡,我喜歡聽小蘋果。我說你會唱小蘋果?會。他的回答乾脆利落,末了驕傲地補充,我還會跳呢!

孩子們可能覺得我的問題相當乏味,不再理我,跑開了,我不免為潘梅的不懈努力一陣擔心,這世上,痴心錯付的不只是愛情。幾個孩子嚷嚷著要回鎮上,要回城裡,寨子裡沒有電腦遊戲,他們待不住。院子裡傳來相互告別的聲音。寨子留不住古老的民族文化,也留不住嚮往現代生活的年輕人了,他們終究要告別故鄉,告別家園,告別漸行漸遠的民族文化,回到別人的城市裡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仰頭看寨子後面叫紅巖的巉崖,黑黢黢的一道逶迤剪影,挺立了千萬年,見證了布依族人發展變遷的歷程。我很想問問紅巖,千百年前的布依寨子裡,有沒有潘梅一樣的人,為民族逝去的曩昔奔走呼喚過?千百年之後的布依寨子裡,還會不會有人像潘梅一樣,為留住她今天設下的盛宴奔走呼喚?

紅巖有知,緘默不語!

羅勇,男,彝族,1978年10月出生,貴州威寧人,中國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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