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奇命案
清嘉慶年間，我山東即墨縣，現在青島府治下的即墨區，發生了一樁命案。
當時命案的審判程序是這樣的：先由知縣一審，查實定罪後，再把案犯和案卷一同報按察使，就是一省管刑獄的總頭，由按察使再審一遍，以免發生冤假錯案。如果按察使審理後認為案情可疑，會交給獄司複審，有時候獄司有事，就把案件交給知府代審。
這麼說來，感覺知府很像打醬油的。
當時張船山任萊州知府，即墨的這個命案就這麼兜兜轉轉到了他手上。
常規情況下，對此種過堂的案子，複審的時候並不多問，知府拿的也是固定工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都是照縣衙審問的口供再問一遍，沒有大的出入就可以了。若犯人翻供，就把皮球踢回去，仍然交回原知縣重審。如果翻供的多了，知縣在年終考核的時候會受很大影響，提拔進步幾乎就不可能了，所以知縣最恨翻供。一旦因為翻供而發回重，知縣往往會對犯人動用酷刑，公報私仇。
張船山對這個殺人犯，按慣例照著知縣審訊的問題，重複問了一遍，這一問，張船山就覺得奇了怪了。
這個犯人叫王小山。王小山對自己殺人一事供認不諱，且所說的供詞，與知縣審訊時記的供詞，一字不差，再問一遍，還是一字不差，擱在現在，這叫重複自白，這證據是有疑問的。張船山再端詳一下兇犯，年紀不過二十歲，胳膊腿瘦得像柴禾棍，情子懦弱，一點也不像能殺人的樣子，張船山就知道其中有冤，但再三盤問，王小山還是一字不差背供詞。
張船山就和王小山扯家常，扯著扯著，乘王小山不備，突然說，王小山，殺人的不是你！我早就知道你是冒充的！
王小山大驚，所有的防線頓時瓦解，哭著對張船山說，正如大人所言，小人我真不是殺人兇手，殺人的是土豪家的兒子屈培秋啊。我父母因被人逼債，迫不得已，就收了屈培秋二百兩銀子，讓小人給屈培秋頂命。小人的全部口供都是屈培秋教的。小人儘管有冤，但也不願再回縣上重審，一來如果重審，縣官會生氣，會對小人動用酷刑，那時候小人求死不得，還不如一刀砍了；二來小人父母已經把小人的賣命錢用完了，如果翻供，又害得小人不孝，再讓父母負債累累不能生活。大人如果真有愛護小人之心，就按原判決的辦吧。
神判雪冤
張船山聽到這些，心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發回重審也沒什麼用處，就暫時將王小山關在掖縣監獄，把案情向按察使密報。
不能否認，在船山判牘中屢次出現的這位影子按察使，就是全省掌管刑獄的總頭頭，是個好官，起到了他應當起到的作用，不糊塗，不尸位素餐，不草菅人命。他接到張船山的密報後，即命張船山親自提審全案。張船山知道這個案子水很深，知縣或許已經知道王小山是頂包賣命，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以別的案子為由，讓知縣把屈培秋送到知府。
即墨到萊州，116公里，壯漢步行，大約需要兩天。
張船山升堂審訊，開始王小山和屈培秋都不承認是買命頂兇，張船山當堂拿出二百兩銀子還給屈培秋，再給他上一點刑，屈培秋抵賴不過，說了實話。
張船山對此案的判詞，可以說是義薄人天，正氣凜然。大意如下：
自古以來，殺人者死。如果可以買命頂兇，富家子弟還有什麼顧忌，難道國法是專為貧民設的，與富豪無關？有這樣的天理人情嗎？
如果二百兩銀子可買一條命，那些家有百萬的，當可屠盡全縣！屈培秋一案兩命，如果說前一條命出於義憤，不是成心殺人，後一殺則是恃富殺人了，不可饒恕！判屈培秋斬立決，並於行刑前先打一百板子！
王小山依律也應當杖責，念其孝心，免責。王小山的父親王桂林，為二百兩銀子就將親生兒子付諸刀下，不但犯了國法，也沒有人性，依律應按殺害子女罪懲處，但因王小山在審訊時，哀哀哭告，願意犧牲自己，不連累父母，本官打瘋狗要看主人面，薰蚊字又怕燒了蚊賬，姑且成全他一顆孝子之心。即墨知縣辦事糊塗，事出無心，撤職處理！
故事說完了。
張船山這個打醬油的，權也夠大，可以直接赦免王小山父親這樣顯而易見的罪犯。
宰白鴨
王小山這條命，活在張船山手上。此頂兇買命之案，令人駭然。原文是“二百金”，“金”是當時俗稱中的錢幣單位，像現在把一元說成一塊，一角說成一毛。我分析應當是200兩銀子，不會是兩千兩，更不可能是二百兩黃金。一個窮人家孩子的命，值不了那麼多。
一對父母，為了自己還債和生活，就能把自己20歲的親兒子賣給別人頂命，這樣的父母，張船山判其“沒有人性”，一點不錯。窮人之命如草芥可見一斑。他們碰上了張船山，既得了銀子，兒子的命也沒送，不知道他們會慶幸什麼？會不會思忖著，有哪個富家子弟再出一樁命案，再把兒子賣給他們頂一包？
完全可能。
即墨這邊姓王的如果修家譜，應該能查到王小山這代，不過是200年，10代人的時間，並不久遠。可以看看王小山的生卒年月，是不是死於非命。
王小山這種頂兇賣命的，當時叫宰白鴨。絕非個例。
在我看來，張船山還應當查一下王小山的父母何以欠下如此鉅債？一人貧苦人家，會需要和借到這麼多錢？完全不符合常理。如果是高利貸，應當打擊放債的，如果王小山的父親吃喝嫖賭不務正業，拿兒子的命去還賭債呢？就他能把親兒子賣給他人頂命這事，也不是不可能。
張船山神判之名的成就，固然因為其豐富的學識，聰敏的思維，但更重要的，還是他的仁慈之心和浩然正氣。
張船山，是一個純粹而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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