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我要拿什么哀悼你,我的爱人

悲怆的终章 | 柴可夫斯基:我要拿什么哀悼你,我的爱人

绝望与希望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许巍《两天》

悲怆的终章 | 柴可夫斯基:我要拿什么哀悼你,我的爱人

第四交响曲(小俄罗斯)II:如歌的行板,1878年

命运三部曲第一部,提献给梅克夫人

一直到1954年英国伟大的数学家图灵在屈辱中咬下一口含剧毒的苹果,升天去见了牛顿时,自认为文明的英国人还在乐此不彼地、残酷地迫害同性恋者,哪怕他们是民族的骄傲也不能幸免。计算机之父图灵的罪名直到七年前(2013年)才被英国皇家赦免,在同性恋无罪化的21世纪,这是不是很可笑?!

所以英国的学者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地处偏远的俄国人也和他们一样,有着迫害同性恋的不文明“乐趣”,在字典级的权威著作中,总是或明或暗地暗示柴可夫斯基死于专制的俄国政府策划的、针对同性恋的迫害。实际上所有关于1893年那瓶莫须有的“毒药”、关于”荣誉法庭”的故事,于情于理,都缺少真正的说服力——没有事实,只有想象。

没有音乐,只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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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人可以100%还原1893年关于老柴之死的全部事实与细节,然而近代最伟大的音乐家柴可夫斯基死于一场世界性的霍乱疫情——这其实才是历史最大的可能,是无数事实指向的唯一有说服力的接近“真相”。音乐家死后掀起的波澜,更多的是出于不同观念的人们、主观的指责与抹黑——当你不喜欢一个事物时,你就会想象它的黑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100%的真相,所有真相都被我们的观念影响和左右,然后,又被我们无耻地用来攻击我们讨厌的人与事。

今天,和1893年的柴可夫斯基一样,我们也正在经历相似的全球性悲剧。身在其中你会很容易发现:在世界性的疫情面前,不同社群地区的人类,总是无药可救地乐衷于相互指责、相互挖苦、相互抹黑、幸灾乐祸。其实批评抹黑别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当你在痛斥和笑话别人和时候,却能让我们幻想——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病毒和疫情永远听不懂老柴的交响乐,更不懂人类的政治与争吵,它只是无情地中断与收割,在我们的心灵上留下绝望与悲痛,但在它离开之后,希望仍然会顽强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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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钢琴组曲:六月船歌,1876年

比争论更真实,比语言更锐利,比大海更幽深的,其实是音乐本身。与其争论老柴是如何离开的,还不如回到音乐本身,回到那酿成了这最后乐章的人生苦旅中。去听听老柴自己的声音——此刻,灯火熄灭,让我们穿越时光和老柴安静地坐在一起,回首人生,去寻找那若隐若现于幽暗生活之上的所有爱与恨,去寻找遗落在无情岁月中的每一滴泪珠。

当最后的交响,来到最后的乐章,当大锣像丧钟一样预示着结局的到来,铜管奏出沉重的和弦,引出弦乐带着憾哭的乐句时,不幸的人生,即将走向终点,最后一点一点地失去呼吸,永远地闭上眼睛......在我心中,1893年的老柴这部《悲怆交响曲》,不仅仅老柴自己的天鹅之歌,更是人类苦难深重的见证,是一首爱的挽歌,四个强有力的深沉乐章,分别代表着:青春,爱情,绝望与沉沦,也代表着出生与死亡。

这是生命永恒的轮回。

何处是归程

世界上没有幸福

但有自由和宁静

——普希金《该走了,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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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首浪漫曲之六:只有一颗寂寞的心,1869年

结局即开始,但是在新的乐章里,不会在有你,也不会再有她,我悲故我在。

让我们将时光从黑暗的终章向前推进大约一年,那是1892年最后的几个冬日,柴可夫斯基刚刚结束了近半年的、繁忙的巡回演出,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要去,那是法国东部的小镇蒙贝利亚尔,他母亲家族的故乡(老柴母亲是法国大革命时逃亡俄国的法国贵族后裔),凑巧的是,那里距离他年轻时的初恋情人——法国女歌手雅朵老家也不远,在老柴生命最后的旅程中,蒙贝利亚尔是个奇特的地点,那年他来这里是为了拜访40多年前他的家庭女教师芬妮·裘尔巴赫。

老柴甚至不能肯定40多年后重逢时,会不会——见面不相识。他犹豫了好几天,才忐忑不安地在1893年元旦的下午,推开了老师家门。芬妮·裘尔巴赫亲自开的门。意外的是柴可夫斯基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虽已70多岁了,往昔的面容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在后来给哥哥尼古拉的信中,柴可夫斯基谈到了与芬妮阿姨见面时的情景:

我曾担心会出现悲喜交加的场面,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我们分别了只不过一年……她高兴、亲切、热情地接待了我。我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当时父母和我们都那么喜欢她。她是一个很讨人喜欢、善良、温存的女人,她正直,聪明。她即刻回忆起遥远的往事,提起我们童年时,母亲和我们大家的各种有趣的事情……听着她的叙述,我好像又呼吸到沃特金斯克故乡的空气,听见母亲悦耳的话音……我沉浸于遥远的过去,觉得有点可怕,可又觉得温暖。我们俩人一直都含着眼泪。

和昔日女教师的重逢,将柴可夫斯基拉入到无边的往事之中,往日的时光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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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可夫一家,老柴是最左边的孩子,1848年

那是1844年,彼得· 柴可夫斯基刚刚4岁,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母亲特别从法国老家请来芬妮,作孩子们的家庭教师。母亲希望她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受到严格而优雅的法式教育。芬妮尽心尽力地照料着每一个孩子,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小彼得,芬妮总是回忆说:小彼得非常聪明、努力,在听她讲故事时总是聚精会神。不过,小彼得却是个“玻璃人儿”——特别敏感和脆弱,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刺伤他,你永远搞不清小彼为何突然就悲伤了起来,仿佛他的心灵被旁人看不见的光左右,听不见的声音吸引着,进入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世界。

芬妮回忆说:有一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整个晚上大家都在弹琴唱歌欣赏音乐。因为过节,孩子们获准和大人们一起欢唱。起初小彼得也玩得很开心,然而晚会快结束时,芬妮忽然发现他不见了,连忙跑到儿童间去察看,发现小彼得正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芬妮轻轻地抚摸着小彼得的额头,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彼得哭着说:“啊,这音乐,这音乐……快把这音乐赶走,它总是在我这里,它就在这里!”小彼得指着自己的头对老师哭着说——“它让我静不下来!”

常有这样的情形,夏日的黄昏,落日恋恋不舍地挂在遥远的天边,晚霞染红了天空与湖水,孤舟上传来渔民凄婉低沉的歌声。这时你会一动不动地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好像魂魄已被那歌声带走.....无论谁和你说话你都听不见,谁也没有办法把你从阳台上拖进卧室。

——芬妮阿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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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首浪漫曲之一:我不相信,我的朋友,1869年

说来奇怪,老柴大约算是整个音乐史上最著名的同性恋,然而在他的生命中,影响最深刻、最持久的却依然是女性,是他的妈妈、他的老师、他的妹妹,是那些他永远无法相爱的女人。芬妮辞去教师工作离开柴可夫一家时,正好就是40多前老柴母亲因为另一场世界性的疫情过世的时间。而老柴到达法国东部看望芬妮的时间,正好是老柴一生最依恋的妹妹——亚里珊德拉过世九个月,是他一生的知己梅克夫人莫名与他断交一年多。

重逢,亦是离别!1893年的2月,寒冬未尽,春色遥望。在无尽的旅途中,老柴给哥哥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深情地写道:

记忆是上天赐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对我来说,没有比沉湎于往事更快乐了。回忆忧如月光,在它的照耀下,往事清晰显现,一切坏的都已看不见,所有好的都变得更加美丽

真的看不见了吗?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老柴一生都在四处浪游,熟悉老柴的朋友都知道,如何老柴突然说,要回家了,他指的不是他在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租下的公寓,这个“家”只对应一个地方,那就是他妹妹亚里珊德拉在基辅卡明卡的小庄园。在母亲过世后,他的一生都把卡明卡的妹妹家视为自己唯一的家,把妹妹称为卡明卡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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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可夫斯基一生的忠诚安慰者,妹妹亚里珊德娜

亚里珊德娜从小就和哥哥彼得特别亲切。别看她身材娇小,在他们的母亲死后,正是她承担了柴可夫斯基一家的所有家务,她象小妈妈一样细心地照顾着大大小小的柴可夫斯基。甚至在婚后,还在自己居住的卡明卡庄园里,为老让她放心不下的哥哥安排了两间专属房间,紧贴着自己的卧室。为了哥哥的创作,房间里还配有钢琴。有一次妹妹对哥哥的感情世界很不放心,她问哥哥:你真的不想享受婚姻的快乐吗?柴可夫斯基说:

我的确渴望享受充满宁静和谐的天伦之乐,但这种快乐只能在你身边才可能得到。有一点是无可怀疑——没有你,就没有我未来生活的快乐

世事炎凉人情如纸,人欲横流真情难觅,人生匆忙花开一时,但在妹妹家,柴可夫斯基会放下人世间所有的烦恼与纷争,安静地在乡间散步。听听农夫的歌唱,和泥瓦匠与仆人聊天,或者与妹夫家一位叫薇拉的可爱女孩讨论音乐与文学,他甚至长期与卡明卡庄园的胖厨娘通信,在信里纯朴的妇人会把家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八卦向柴可夫斯基一一汇报。一向与外人不苟言辞、高冷敏感的柴可夫斯基,对厨娘的唠叨从来不觉得无聊,因为无论它漂泊到天涯还是海角,关于那个家的一切,都是他最牵挂的事情。在卡明卡,柴可夫斯基度过了无数宁静的时光,也创作出了无数最杰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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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大调第一弦乐四重奏:如歌的行板,1871年

卡明卡庄园的柴可夫斯基纪念馆

比如这首1871年2月完成的《D大调第一弦乐四重奏》,其中的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曾让名重一时的大文豪托尔斯泰听到潸然泪下。这一著名乐章的音乐动机,就来自卡明卡庄园里干活的一位泥瓦匠。1869年的夏天,这位泥瓦匠成天都在路边哼唱一首乌克兰民歌《孤独的瓦尼沙》,歌词的大意是,一位叫瓦尼沙醉汉,酒喝到一半突然想起分手的情人,于是他肯求身边朋友,快把他的情人找回来。当时柴可夫斯基刚刚向法国姑娘狄希耶·雅朵未婚被拒绝,落寞地从法国返回卡明卡,只能任由他的初恋情人嫁作他人。也许是触景生情,老柴把这首听着有些滑稽的民歌记录了下来。两年后,这段旋律竟然成了”如歌的行板“中的第一主题。民歌原本欢快质朴的情调在老柴的音乐里,被演绎得深婉动人。每次听到这首曲子,我总是在想:1869年的夏天,如果我是老柴,是否也曾幻想着,把离开的爱人找回来呢?

其实,也许正如老柴的好友尼柯拉·鲁宾斯坦曾经劝他的——真的结婚只会是一个杯具。老柴需要女性的温柔呵护,红颜知己的倾心相助,但他不需要老婆和异性情人。普希金有句诗是怎么说的——这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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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年2月,距离妹妹离开已经一年多了,太阳已经从卡明卡庄园幽深的林间悄悄地滑落,滑落到无边的黑夜中。甚至连他忠诚的女粉丝薇拉都意外地凋零了,昔日温暖的卡明卡如今已是面目全非,那里的主人早已经不再欢迎他回家。妹妹已经缠绵病榻很多年了,然而,她的离开,依然无情带走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几米阳光。

回家,回家,何以为家?

就在二月寒冷的旅途中,柴可夫斯基给已故妹妹的儿子、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同性恋人——侄子达维多夫(即Bob)写了封信,在信中,他告诉侄子:

旅途中我产生了写一部新交响曲的想法。这部作品将题名为《标题交响曲》。这标题充满了主观的感情,我在旅行途中写下这部交响曲的4个音符时(主题动机),我哭了,对你,这将永远是一个谜......我想我一定赶在我死去之前完成它

永失我爱

我把整个心灵都放进了这部作品中

——柴可夫斯基书信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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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1893年

欢乐是小鸟,当你要去寻找它们时,一阵风就飞得一只也不见;悲伤是河流,当你以为它已经流走时,它却在你心深处汇成了悲怆的大海。

但什么是“悲怆”呢——很难解释。

1893年老柴在信中说, 这部《第六交响曲》最初的标题就叫——标题,不过他兄弟看到后觉得:用标题作标题太搞笑了。拍着脑门,想出了一个俄语单词,翻译过来意思就是“激情”,或者“热情”。这个标题马上得到了老柴的认可,但是由于法语出版商找不到对应单词的缘故,这个俄语单词被弄成了一个有点歧义的法语单词——Pathetique,它的意思就是“悲怆”。

你当然可以说,“悲怆”并非老柴的本意。激情可以欢乐的,也可以是悲伤的,然而只要你开始聆听这部老柴倾注了一生心血的伟大杰作,你一定会认可——“悲怆”更加贴切。当音乐从第一乐章深沉晦暗的低音部升起时,悲痛就已经扑面而来,虚弱无力的巴松管吹奏着破碎的主题,就如同人生黑暗的荒野上,飘过的寂寥身影。

你不禁会问:她(他)是谁?她(他)又要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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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某张《第六交响曲》CD封面

老柴在这个乐章的乐谱草稿边写下潦草的短句:

1.生命从渴望直到毁灭的动机?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当我们每一个来到在人生尽头的无名路口,你都会碰见路过的死神,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你的,为什么会在人生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与你相逢——然后,你难免会问自己:我必须跟他走吗?我是否应该马上逃离?

死神笑而不语。碎碎的音乐主题,在不安与紧张中一层层地展开,仿佛将时光拉回到39年前母亲临死的床前;仿佛将时光拉回到1877年,老柴被惨痛而草率的婚姻逼向了死亡的河边;仿佛将时光拉回到1890年深秋,老柴手握着梅克夫人断交信时,那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心灵;仿佛将时光拉回到1891年妹妹的去世,卡明卡那一枚失血的太阳,正渐渐滑入黑夜的拥抱......

为什么你们就样离开?为什么只让我一人,送你们到黑暗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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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第六交响曲,第二乐章,1893年

为什么这爱是如此的沉重?但却是这黑暗生命唯一的光亮!所有的痛苦只有一个答案,所以老柴在短小的第二乐章草稿边,只写了一个单词:爱。

无论是什么颜色的爱。

在音乐副部晦暗的背景上,主部的主旋律有着舞蹈般的跃动,仿佛是一支永恒的华尔兹——那是他法国血缘的母亲最爱的舞蹈。据说在悲痛的1854年,14岁的小柴为去世母亲就写过一首没有留下的作品,我们只知道那是一首华尔兹舞曲,沿着无药可救的思念,老柴再次找到了遗忘太久的欢乐花园,在那里昔人已逝,岁月仍在轻柔而舞。

整个交响曲中,第二乐章是一个短小得几乎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乐章,但那深藏在旋律中的温柔与叹息,却是我们每一个人值得来到这个荒凉世界,走一遭、活一次的全部理由。这短小的乐章是老柴全部的爱,那是温柔的妈妈,那是体贴的老师,那是永远追随他照亮他的妹妹.....在阴影里,也许还有梅克夫人无法言说的苦衷。

一切都在其中,却又没有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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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第六交响曲,第三乐章,1893年

填满我们生命的是什么?

忙碌与追逐、相爱与分离、伤害与原谅,从生到死.....交织成悲怆命运交响,但最终,盲目的生命还是会一无所有。不是吗,老柴在乐谱边又只写了一个单词——绝望。

你是否能感觉到,在这个节奏激烈冲撞、旋律大起大伏、音符狂乱飞奔的第三乐章,潜藏着一种悲壮的力量。它就象是一支杀入绝望战场的孤军,你的队伍不断被敌人冲散,你的战友不断地受伤倒下,然而你依然固执地、顽强地要重新召集起所有的勇气与希望,绝望地奋勇向前,直到轰然倒下!

如果人生是绝望的,为何你还要奋力挣扎?就象一个悲剧中的英雄,每一个观众都知道他注定要输了,但他还在战斗,直到永远地倒下,直到永失我爱。所有的挣扎与反抗,只是为了让你感受这绝望的浓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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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第六交响曲,第四乐章,1893年

奋力抗争的英雄终于还是倒下了。

我要拿什么哀悼你,我的爱人;我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将你送入永恒的黑暗?历尽人世沧桑之后的,在老柴的音乐中只剩下了一声长长的悲鸣。我们每一个人生命的结束不由自己做主,结束就是结束。老柴并不相信,生命会在另一个时间重生,在他看来,当你失去了你爱的人,那么此生与来生,都没有了意义。就如同花会再开,但已不再是往日的那朵。

他生未卜此生休,在终章(第四乐章)的乐谱上,老柴蘸着自己的血写着:

结局——沉沦,我最后的交响乐

传统交响曲,无论前面乐章多么悲痛,一般都会在终章有一个强劲的快速反弹;传统的东西方生命哲学里,死亡都不是终结,而是重生;传统的安魂曲,总是悲痛中寻找安慰,但是老柴却拒绝重生,拒绝安魂——既然已经永失我爱,那么安慰与重生又有何意义?

《悲怆交响曲》的终章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就是一长串渐行渐远的身影,悲伤的心无法安慰,沉痛的旋律在两声圆号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凄凉。结尾处,突然响起的大锣像丧钟,铜管奏出沉重的和弦,引出弦乐带有哭腔的最后悼词:

那个不幸的人,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他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呼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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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暴风雨》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

这是一曲真正的悲歌,黑暗到极致。它总是让我想起老柴年轻时,依据莎士比亚话剧《暴风雨》创作的同名幻想序曲。那部极度优美的单乐章序曲,暗含了三个明显的段落:象征着无情命运的大海,代表了永恒爱情的孤岛,最后大海卷走了米兰达的爱人,站在荒凉的海岸,最后的音乐是无情大海的歌声,冰冷入梦。

1893年,俄历10月6日,老柴亲自指挥了《悲怆交响曲》首演,就在那年霍乱疫情快结束的时候。首演并不成功,对此,老柴在圣彼得堡高级饭店的餐桌上也多少有点失望,他的几个同桌的兄弟表示,也许最后一章需要重新修改一下。说话间,饭店的侍者为老柴端来了一杯凉水,他并不知道那是死神送来的......1893年,老柴完成了他的最后交响——他死于一杯不净的凉水,死于疫情,人生多歧路,你会许多次碰到死神,但你不知道,他是找你的,还是在找其它人?

但人终有一死,不是吗?——老柴一边不以然地喝下致命的凉水,一边固执地坚持他的想法。没有人猜到了结局,其实结局根本不用猜。

悲怆的终章 | 柴可夫斯基:我要拿什么哀悼你,我的爱人

听众也许受不了《悲怆交响曲》死寂的结局,受不了那一声如丧钟般的大锣,但我相信,《悲怆交响曲》主题,并不是关于死亡与重生的老式主题,老柴才没有马勒、贝多芬、舒伯特那种追悼生命万物的哲思,结束就是结束,人生的结局就是——永失我爱!

活下去需要理由吗?不需要!1893年10月,天高云淡,老柴的音乐事业如日中天,紧接着,他计划着要尽快写完《第三钢琴协奏曲》,完成.....

心是用来碎的,生是用来死的,活着就要岩石一般承受永失我爱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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