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66年，劉永福從歸順州（今廣西靖西市）安德圩千里奔赴雲南南溪納糧餉，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還娶到了嬌妻。黑旗軍從200多人壯大到800多人。
不過，黑旗軍的外部環境卻變得異常嚴峻——清軍大批集結廣西西、南部，圍剿農民軍。吳亞終率部跟清軍鏖戰，大敗，被迫逃往越南。各路農民軍如鳥獸散，也紛紛外逃。
當時越南阮朝腐敗無能，南方逐漸被法國人佔領，北方大清農民軍湧入，無力驅逐，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1867年8月，黑旗軍駐紮在中越邊境上。這天晚上，劉永福召集眾頭領，商量進退去留問題。
有人說：“我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跟清軍決一死戰！”
有人說：“黑旗軍的人數比以前多了，可抵抗數倍於己的清軍仍是以卵擊石，結局將全軍覆沒。”
有人說：“跑到深山老林去當山大王吧，死前也過幾天神仙日子，這輩子也值了。”
劉永福聽著這些意見，都覺得不是上策。可他也不知道哪條路可以生存，哪條路通向敗亡。
這時，守門的衛士說外面有人來投軍。
劉永福聽了，不以為然道：“有人來投是好事，將他安頓下來吧。”
“來人說要見劉將軍，還說關係到黑旗軍的前程問題。”衛士說。
“這麼巧？”劉永福暗想，“宣他進來吧。”
來人進帳，自稱黃天將，是一名私塾先生。劉永福見他一身書生打扮，便問他對黑旗軍的前程有什麼好建議。
眾頭領見黃天將其貌不揚，都沒將他放在眼裡，繼續為去留問題爭執。
“目光短淺！”黃天將道，“既然諸位這麼想死，何必東躲西藏到現在呢？”
劉永福聽了這話，暗暗吃驚。
“哦？黃秀才有何高見？”有人不滿，質問道。
黃天將：“這些年來大家南征北戰，難道就是為了等死嗎？如果不是，當然是先想法子生存，然後再圖大事！”
人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黑旗軍將士都是被迫起義的，參加農民軍就是為了活命，螻蟻尚且偷生，誰想毫無意義地死去呢？奈何時逢亂世，他們屢次掙扎，卻始終衝不破死亡的羅網。
有人沒好氣道：“沒人會想死，可清軍壓境，逃入越南就萬事大吉嗎？莫非黃秀才有遁天入地之本事？”黑旗軍紀律嚴明，但大多是莽夫，說話難免直來直去。
“黃某沒有遁天入地之才，卻有暫時保命之計。”黃天將道，“國內黑旗軍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只有避走越南方可生存。”
“懦夫！”
“貪生怕死之徒！”
“逃跑分子！”
眾頭領紛紛抗議道。
劉永福站起來，抑止大夥的群情激奮，示意黃天將繼續說下去。
黃天將：“吳亞終比我們人多勢眾，拼死頑抗卻換來一敗塗地。黑旗軍雖驍勇善戰，可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清軍，能抵擋一時，卻不能抵擋一世。”
有人高聲質問：“大清容不下我們，身為屬國的越南就能容得下我們嗎？到時前後夾擊，黑旗軍一樣難逃死路！”
“越南是大清的屬國不假，可它現在內憂外患，自顧不暇。”黃天將說，“避走越南後，如果我們不頂撞當地政府，自謀生存之道，或許可以走出一條活路。”
眾人聽了，覺得黃天將說到點子上，又安靜了下來。
黃天將說，“時不我待！現在有多股農民軍聚集越南北部，誰先佔據好地方就能先立足。”
劉永福點點頭，心裡不禁對這位新入伍的秀才讚賞不已。他站起來，道：“敢問黃秀才，到了越南後，我們靠什麼立足？”
“對呀？我們靠什麼立足？”眾人紛紛附和。
黃天將不慌不忙道：“一支武裝想生存，不外乎三條：民心，地盤，跟當地政府搞好關係。”
“願聞其詳。”劉永福道。
“去到越南後，我們嚴肅軍紀，不能欺壓百姓，還要替百姓幹好事，這叫收民心；身處異國他鄉，我們絕不能違反當地法令，必要時可以聽從當地政府的號令，這叫買政府的心；至於地盤，就是找到一塊好土地駐紮，男耕女織，自給自足。”
“說得好！”劉永福站起來，道，“大家馬上回去收拾行裝，連夜開拔。”
“劉將軍！”有人大叫，“黃秀才關於民心和地盤的說法，我能接受。可聽從當地政府的號令，這算叛國還是招安？”
黃天將：“這不是叛國，也不是招安，而是生存之道。形勢變幻莫測，請劉將軍迅速決斷，別錯過了時機！”
“願隨我前往越南的，立即去準備裝束；不願前往的，我也不勉強，請自尋出路。行動吧！”劉永福大手一揮，走出了軍帳。
眾將士得令，分頭各幹各的活去了。
2
次日中午，劉永福率領黑旗軍轉移到越南北部山區的六安州。
這天傍晚，劉永福從外面歸來，剛進帳卸下行裝，便聽到有人在帳外呼喊救命。
劉永福衣裳沒來得及脫，便急出看究竟，只見七八個當地百姓跪在地上磕頭。
“各位老鄉起來說話！”劉永福道，“是黑旗軍將士侵擾了你們嗎？只要你們有證據，我劉某決不饒恕！”
為首的一名百姓說：“不是的。我們早就聽說黑旗軍驍勇善戰，特意來求你們幫忙鏟奸除惡。”
原來，當時六安州有土霸王盤文義、何均昌盤踞。二霸敲詐勒索、魚肉鄉民多年，惡貫滿盈。民眾不堪其苦，當地政府派兵屢次圍剿未果。
劉永福將幾位百姓扶起來，叫他們回去等候消息。然後叫黃天將和幾名頭領進帳議事。
劉永福：“大家都說說，我們打還是不打？”
“將軍，我們初來乍到，是不是先看形勢再定奪？”
“強龍不壓地頭蛇，今後我們能否在六安州立足還得看盤文義、何均昌的臉色，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黃天將站出來：“劉將軍，要我說，這仗非打不可，而且一定要打贏。”
“哦？請說說理由。”劉永福說。
黃天將說：“理由有三：我們想在六安州立足，必須打；我們要取得百姓的支持，必須打；我們要取得當地政府的信任，必須打。打贏了，我們就擁有一切；打輸了，我們就前程未卜。”
有頭領問道：“黃大秀才！盤文義、何均昌盤踞六安州多年，勢力盤根錯節，打仗豈是想打贏就能打贏？”
“考驗黑旗軍戰鬥力的時候到了。”黃天將說，“我雖然不懂帶兵打仗，但我知道戰機不可貽誤。”
“黃秀才，既然你這麼有能耐，到時打仗你別龜縮在家！”有人不懷好意道。
黃天將淺笑道：“我既然是黑旗軍的一員，上陣是職責所在，絕不苟死偷生。”
“大家別吵了，我決定向盤文義和何均昌宣戰！”劉永福說。隨後劉永福調兵遣將，黑旗軍在當地百姓的配合下，先後除掉了盤文義、何均昌，受到百姓的讚揚。
黑旗軍除掉了大患，原本心存戒備的當地政府也漸漸放下了敵意，還派人前來慰問：“貴部一來到我國，就為民除去一害，為政府分憂，可喜可賀，今後還請多出手相助！”
從此，黑旗軍在六安州得到了棲身之所。
3
黑旗軍除掉盤文義、何均昌，在六安州站穩了腳跟。流落越南的各路農民軍聽說後，紛紛前來投靠，其中就有黃守忠、吳鳳典等後來獨當一面的黑旗驍將。此時的黑旗軍擴大到2000多人。
吳亞終敗退越南後，與黃崇英率領的黃旗軍投靠了越南阮朝，隨後又反叛。1869年，吳亞終在攻打越南北寧省城時中槍身亡。黃旗軍歸黃崇英統領。
黃崇英仗著人多勢眾，多次想兼併黑旗軍。他找到劉永福，威逼利誘。
“你我原本是天地會成員，後來又是同一支農民軍，現在流落越南也算是緣分。只要你我聯手，定能幹出一番大事來！”
劉永福和黃崇英本來就不合，當時劉永福出走建立黑旗軍就是黃逼迫的。他知道黃崇英的野心，所謂的聯手不過是聽命於他，婉拒道：“現在這樣挺好的，你有黃旗軍，我有黑旗軍。希望我們能和平共處，爭取有朝一日回大清。”
“哼！”黃崇英道，“劉永福，你見過兩虎能共處嗎？要麼是你兼併了我，要麼是我兼併了你。”說罷憤然離席而去。
送走了黃崇英，劉永福心事重重。他知道黑旗軍跟黃旗軍必有一戰。就算自己一再忍讓，黃崇英也絕不會善罷甘休。他連夜召集黃守忠、吳鳳典和黃天將議事，囑咐大家保持警惕，做好應對準備。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甚至兩敗俱傷。”劉永福嘆氣道，“黑旗軍和黃旗軍很多人都是天地會的人，都是來自大清的農民軍，歷經劫難才逃到越南來，到頭來怎麼還是刀槍相向呢？”
“生在這個世道，人想活下去實在太難了。”黃天將道，“想生存就得狠心點。”
劉永福點點頭。
黃天將說六安州畢竟是小地方，只能暫時棲息，假如黑旗軍想在越南真正站穩腳跟，必須有一塊根據地。
“越南北部各種勢力犬牙交錯，中間既有農民軍，也有當地百姓，還有當地政府，盤根錯節，建立根據地談何容易？”劉永福感嘆。
黃天將：“現在我們初得民心，接下來該經營與當地政府的關係了。”
劉永福知道黃天將的意思。假如法國人進攻北越，黑旗軍一定會聽從越南政府的號令，奔赴抗法；可假如黃旗軍攻打越南城鎮，自己會不會聽號令跟著去圍剿呢？
1870年，黃崇英在水尾州保樂白苗界內再次舉起反清大旗，並佔據了越南的河楊。黃旗軍和黑旗軍佔據著越南北部山區，設置關卡、向百姓徵收稅收，阮朝官府對此無可奈何。與此同時，黃旗軍與黑旗軍發生爭奪地盤，互相出兵攻擊。
越南阮朝以黃繼炎為諒平寧太統督軍務大臣，會同山西省軍務贊襄尊室說一起前去討伐。
劉永福聞訊，舉棋不定。黃天將找到劉永福，說：“劉將軍，眼前是除掉黃旗軍的最好時機。如果我們向越南政府效忠，派兵合圍黃崇英，接著要求駐紮在保勝一帶，則黑旗軍的根據地可建立矣！”
劉永福考慮再三，統一黃天將的建議，過後向阮朝效忠，並協助阮朝攻打黃旗軍。黃崇英戰敗，從此投靠了法國人。
經過此役，黑旗軍更加得到越南阮朝政府的信任，同意黑旗軍駐紮在保勝一帶。
回頭，黑旗軍在保勝一帶聚眾農耕、護商榷稅，使得兵連禍結的中越邊境山區“烽煙不警，雞犬無驚，商賈輻集，生齒日繁”，成為一方難得的樂土。
1873年，安鄴率法軍突襲越南北圻，黃崇英派黃旗軍前去帶路，最終攻破了河內，是為北圻變故。
1874年，清朝廣西巡撫劉長佑派劉玉成、趙沃出兵越南，協助阮朝鎮壓黃旗軍。次年，趙沃連破底定縣、襄安府，進兵至保樂，黃崇英接連戰敗，喪失了在河楊的根據地，逃往永祥府朱尚鄉。尊室說率阮朝官軍前去討伐，大破之，將黃崇英擒獲誅殺。
不幸的是，劉永福率領黑旗軍配合越南官軍攻打黃旗軍時。黃天將也隨隊奔赴前線，結果遭到暗槍襲擊，重傷不治。
黃天將臨終前，劉永福扶著他仰天長嘆：“黃秀才，你膽識過人，本該大有可為，奈何亂世難為。你走了，今後我有疑難該向何人尋求破解之道？”
“有的人命中註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黃天將氣喘吁吁道，“黑旗軍若留在國內便是山窮水盡，來到越南便是蛟龍入海。曾國藩創建湘軍，李鴻章創建淮軍，黑旗軍威震南疆，未來的路就看劉將軍怎麼走了……”說罷溘然長逝，終年45歲。
劉永福晚年常憶黃天將，還說如果黃秀才活著，黑旗軍可能會是另一番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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