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帶茶下南洋: 一個時代女性的風骨與優雅

從清末到民國時期,社會變革和戰爭改變了多少個家族的命運,家業停滯失傳,親人流落遠方,和當時不得不下南洋尋找新出路的人一樣,洪植錦的祖母帶著她難以割捨的寶貝——幾件家族產業的遺留之物移民至新加坡。這些鏽跡斑駁的老茶罐,破舊泛黃的老茶票裡,還埋藏著她對已故丈夫的思念。

梁實秋在《喝茶》中說,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茶。有關茶的記憶,更伴隨了這位民國新女性從少女時代到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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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張淑貞

茶葉貿易牽出一段姻緣

認識洪植錦源於茶葉愛好者的交流,我稱他為“洪哥”。幾次品茶聊天之中,發現洪哥對茶的瞭解甚是廣泛與透徹,好奇追問,遂挖出了一部堪比“喬家大院”的茶世家故事。

洪哥的曾祖父洪天賞出生於航運世家,祖籍臺灣金門,六歲時隨大伯到福州生活並習文學武,後定居於福州臺江尚書廟附近。長大後因代理了怡和洋行福州的船運碼頭事務,在1878年開設“洪怡和”商號,利用航路沿線的優勢做起了南北土特產買賣,茶葉始終供不應求,深得國內外人士喜愛,獲利頗豐。

而真正將茶葉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的是洪哥的祖父洪發綏,他從小跟隨隔壁楊氏所開的“福生隆”茶行拜師學藝,助父親籌建制茶工坊,家族產業也從航業轉為專營茶葉製作和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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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家茶第二代洪發綏先生

1897年春,洪家於福州後洲塢裡祖厝的“洪春生”茶莊(外界也稱塢裡茶行)開張,洪天賞負責本家及全省各類茶葉貿易,洪發綏協同聘請的製茶師傅負責茶葉生產製作。後又有了“洪春生”茶莊分號和“福勝春”茶莊分號。

“洪字號”的系列茶莊由洪發綏接管後,洪家茶業也迎來了歷史上最為鼎盛的時期,在全國各個港口城市有30多家分號,茶葉遠銷世界各地,據洪發綏思安堂日記記載:“民國22年年終結賬,自有資金621萬元折黃金30萬兩。”

金玉滿堂的洪氏家族,曾於1935年在福州下杭路創辦福州商業銀行,洪發綏任董事長,穩坐福州南郡會館的頭把交椅,是當時“閩南幫”在福州公認的“老大哥”。

洪哥的祖父,就是在這繁榮昌盛的日子裡,遇到了後來的祖母張淑貞。因洪家茶在全國及東南亞、韓國設立茶莊和代理商30多處,洪發綏結識了不少生意夥伴,張淑貞的父親就在當時的代理商之一——上海泰康公司任翻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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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淑貞在新加坡的生活相當時髦——騎馬、開卡丁車,活脫脫一位時代新女性的形象。

當時洪發綏在鼓浪嶼有自己的房產別墅,與島上幾戶大戶人家為鄰,因結拜兄弟、時任廈門同商會會長洪鴻儒的引見,結識鼓浪嶼菽莊花園主人林爾嘉、“中國第一別墅”黃家花園之主黃奕住等,併成為好友。

在鼓浪嶼,洪發綏與張淑貞帶著年幼的兒子,也就是洪哥的父親度過了短暫而平淡的五年。洪哥的父親至今回憶起當時的一幕溫馨景象,還會熱淚盈眶——那是源自洪哥父親三歲時的記憶,依稀記得每日傍晚日落時分,父親母親都會牽著他的小手,穿過別墅的後花園直達海灘,一同玩耍散步,那是一家三口難能可貴的團聚時刻。


茶世家走出時代新女性

張淑貞1920年生於上海,祖籍蘇州,從小在大城市長大,得益於曾留學美國的翻譯官父親,見多識廣,氣質非凡,不同於一般女性。有照片為證,放在今日也堪比一線電影明星。洪發綏與張淑貞的結緣於茶,而張淑貞碰巧又是位愛茶的奇女子。35歲的年齡差,沒有給他們帶來“代溝”,張淑貞卻因跟著洪發綏學茶,而感情日益深厚。

直至1936年,年僅16歲的張淑貞義無反顧追隨洪發綏來到福州,他們是師徒,更似戀人,愛情的萌芽在茶香中漸漸開花結果。

還是一夫多妻的年代,張淑貞就這樣成了洪家的偏房夫人。這位偏房夫人自入洪家起也沒閒著,初來乍到福州,便於臺江中平路武狀元黃培松祖厝、洪天賞投資的

泉泰茶行學茶並任股東掌櫃,洪發綏安排兩位師傅伴隨其左右,一位師傅專授製茶、品茶技藝,另一位則教授武功。

洪發綏本身就是南拳高手,作為未來的老闆娘,張淑貞學幾招本事防身也更有底氣。據洪哥回憶,後來祖母移居新加坡後,還曾赤手空拳制服兩名企圖盜竊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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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家茶早期包裝罐

張淑貞苦心學茶三年,練就出高超的製茶和評茶技藝,幫丈夫打理起茶行生意也是得心應手。洪發綏為了在東南亞開拓茶葉市場,多次下南洋調研考察,張淑貞也隨行陪同兼翻譯。

值得一提的是,張淑貞在語言方面繼承了父親的基因優勢,自小就有快速學習表達方言的能力,精通英語上海話、粵語、福州話、閩南語和馬來語,印度語也能小嘮幾句,為洪家茶的南洋貿易掃除了語言障礙。而她對新加坡的喜愛,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可誰知道,那裡竟然真的成為了她的長眠之地。

在考察中,洪家夫婦也結合當地天氣開發適宜的茶品,例如以茉莉花窨白茶,就相當適合在氣候炎熱的東南亞飲用。隨之開發的一些列產品,都十分暢銷。民國時期洪家茶幫(洪怡和、洪春生、福勝春)遍佈國內及東南亞,茶葉暢銷海內外,在茶客中流傳著“刀牌煙仔,洪字茶”的美譽。洪哥說:“從現在來看,當年我的祖父祖母也是海上茶業絲綢之路的見證者,更是對閩茶發展及貿易做出了一番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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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植錦

身在他鄉不忘傳承洪家基業

1940年,日本兵打入福州,洪發綏作為福州的商業大戶,為保民族節氣不與日軍妥協,毅然關閉了洪家茶廠,停止一切生意,帶領家族五十餘人避難廈門鼓浪嶼及香港等地。同年,洪哥的父親降生。

當時洪發綏在鼓浪嶼有自己的房產別墅,與島上幾戶大戶人家為鄰,因結拜兄弟、時任廈門同商會會長洪鴻儒的引見,結識鼓浪嶼菽莊花園主人林爾嘉、“中國第一別墅” 黃家花園之主黃奕住等,併成為好友。在鼓浪嶼,洪發綏與張淑貞帶著年幼的兒子,也就是洪哥的父親度過了短暫而平淡的五年。

洪哥的父親至今回憶起當時的一幕溫馨景象,還會熱淚盈眶——那是源自洪哥父親三歲時的記憶,依稀記得每日傍晚日落時分,父親母親都會牽著他的小手,穿過別墅的後花園直達海灘,一同玩耍散步,那是一家三口難能可貴的團聚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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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戰爭結束後,1946年,洪發綏於福州蒼霞洲家中去世,洪家茶卻再難重振旗鼓。洪哥的父親是洪發綏與張淑貞的獨子,按照家族規矩是必須留在家裡的,而丈夫離去後,張淑貞並不甘於在家吃閒飯,決定再往南闖一闖,並隨身帶走了一部分洪家茶的“紀念品”。

1950年,如當年嫁到福州一般,張淑貞又隻身一人來到香港,投資過飯店,開過美容美髮行,一呆就是十年。她忘不了曾經下南洋到訪過的新加坡,為那個美麗的國度流連。

終於,在定居香港十年之後,決定移民新加坡,在年輕時最喜歡的地方度過餘生。從洪哥展示的老照片上看,張淑貞在新加坡的生活相當時髦——騎馬、開卡丁車,活脫脫一位時代新女性的形象。洪哥說:“曾祖母到新加坡時不過40歲,但她未再嫁,只收了一位義女。”那個年代女性對婚姻的專一與忠貞總是讓人動容。

張淑貞1993年回國探親的時候,一併帶回了幾件洪家茶的“遺物”——圖案形狀各異的民國時期茶葉罐,還有幾張茶票、舊包裝紙。其中一個茶葉罐上,還印著洪家以洪天賞為中心的家族合照,其中洪發綏有一個類似商標的特寫,可見他當時在洪家最具話語權。茶罐上的英文透露出一股“洋氣”,反映出茶葉國際貿易的繁盛。


圖 : 周昂、部分受訪者提供

本文內容轉載自《閩聲》雜誌2018年1.2月刊“僑人僑事”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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