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


掌故知魯 | 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

2008年的夏初,曲阜市文物局對孔氏中興祖——孔子第四十三代嫡孫孔仁玉墓塚進行了修葺時,發現墓後室的券頂已經被揭開,隨即專業人員進入墓室查看。在墓室中,尋找到一塊墓誌石——孔仁玉《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這是墓室中唯一存留的遺物。這塊墓誌為單體制石,高64釐米,寬65釐米,厚13.5釐米,四邊內側陰線刻以纏藤花卉,外側陰線刻多位身著朝服、表情安詳,看似聖賢的坐像,中刻銘文617字。

這一墓誌的發現意義何在呢?又能不能給研究孔仁玉這一歷史人物提供一些更有價值的史料呢?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這個墓誌上的主人孔仁玉其人吧!

在曲阜,有關“中興祖”孔仁玉的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孔仁玉,字溫如,是一位對整個孔氏家族存亡絕續有著重大影響的人物,與其緊密相連的便是五代時期“孔末亂孔”史案。史案的“真實性”被孔氏族人深信不疑。那麼,流傳至今的“孔末亂孔”史案講是怎麼樣的一段歷史傳奇故事呢?

歷史進入到唐末五代時期,這一時期,孔子家族後裔的人數已為數不少,但因外任做官和躲避戰亂,他們多流散在外,定居於曲阜故地的相對較少,不足十戶之家。此時,宦官亂政,藩鎮復起,戰亂不休,社會動盪。唐朝皇室自顧不暇,對孔氏家族的優待、重視也遠不如以往,沒有了主持家族內部管理的體制。這時,孔氏家門發生了一件大逆不道、不可思議的滅主慘案。被殺害的是孔子四十二世嫡長孫孔光嗣,他未能承襲文宣公的爵位,在唐天祐二年(905年)被任命為曲阜東鄰的泗水縣主簿。後梁乾化三年(913年),孔景的後裔孔末(本姓劉,按照當時孔家的規矩,凡到孔家為奴僕者,一律改姓孔,故劉末也叫孔末)見天下大亂,時局動盪,孔氏宗族渙散無主,便起了謀逆奪位的野心,遂組織力量將生活在曲阜的闕里孔氏族人進行殺害。最後,孔末又到泗水縣衙謀殺了孔光嗣,奪取了闕里家業,並取代其位,主孔子祭祀,儼然以孔子嫡裔自居。而且要對孔光嗣的兒子、當時只有九個月大的孔仁玉也斬草除根。孔仁玉正巧被其母(一說乳母)張氏抱回在曲阜張羊村的外祖母家,躲過了當時的殺戮。孔末得知後,為斬草除根率人包圍了張家,逼迫交出孔仁玉。此時,張家主婦張姥姥為了救聖人之後,竭盡其能,將自家與孔仁玉一樣大的兒子交了出去,混淆矇蔽了孔末,這才救下了孔仁玉。為此,孔家視外婆張家為世代恩親。

從此,孔仁玉在艱難中隱姓埋名,刻苦學習,奮發圖強,逐漸長大。他九歲時便精《春秋》、通六藝。

到了後唐明宗長興元年(930年),有人上書皇帝:“曲阜令孔末非聖人之後,光嗣有子名仁玉,現育於外婆張氏家中。”揭露孔末竊取官爵,假冒嫡裔的真相,奏明孔子嫡系後裔孫孔仁玉才是合法的文宣公人選。此時,在外祖母家長大的孔仁玉已經十七(一說十九)歲了,博通六經,為人嚴整,處事果斷。朝廷知道了事情真相後,於是下令誅殺了孔末,授仁玉曲阜縣主簿,主管孔子祀事。長興三年(932年)遷襲丘(今山東寧陽縣)令,封文宣公。從此,斷了十多年宗脈的孔子世家得以中興,而綿延不斷,故而後世族人把孔仁玉尊為“中興祖”。

然而,閱讀完墓誌銘文後發現,孔仁玉生平遠非“孔末亂孔”史案中那樣富有戲劇性的傳奇,並且還有較大的差異。那麼,真實的孔仁玉又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誠然,墓誌銘文中的語言含有許多褒美之詞,但無需褒美的姓氏名誰、生卒年月、族系關係、官職品序等基本的人生信息,是非常真實可信的。該銘文清晰地記載了:孔仁玉,字無違,為孔子四十三代孫。在九歲時,其父“泗水君”孔光嗣去世後,“乃傳家為陵廟主”,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奉祀職位。守墓盡孝完畢,“制授曲阜主簿,二年而就,轉縣令兼襲封文宣公。”兩年後襲封文宣公,在政治上大有作為,通曉百工,被譽為神童。成人後,常常親自過問並認真對待鄉里所反映的社會問題,每當回覆會見其治所舊吏時,人們都把他稱之為父母官。慕容作叛時,孔仁玉公遭受其災:凶神惡煞(貔貅、大馗)般的慕容官兵燒殺掠奪,摧毀了孤立無援的縣城,孔仁玉大義凜然地“揖讓而出”,毫無懼色,他那高大的“七尺”身軀,官兵見到連連稱奇。慕容叛軍被平後,周高祖謁拜陵廟,孔仁玉作為陪侍,受得了“緋兼賜銀器、雜彩、茶等”賞賜。在等待拜謝新的職位任命之時,天王郭威去世,此後官累至當地(兗)州都督府長史,於宋乾德二年(964年),卒於任期內,享年五十四歲。夫人裴氏同穴而葬。有四子:長子宜,次子憲,及未成年御哥、慶哥(乳名,即後世所載冕、朂);兩女,一個出嫁,一個待閨。“抆淚相勉,合茲大事,自殯及葬,鮮不中禮。”一語,道出了孔仁玉殯葬時期的悲切與隆重,自始至終完全按照喪葬禮儀程序完成了安葬。

這就是史實中孔仁玉一生的記錄,九歲喪父,為官後大有作為,也經歷過大難,但這災難是來自慕容作亂,而並不是“孔末亂孔”。災難的製造者 “慕容”,是當時盤據在兗州,稱霸一方的慕容彥超,擔任兗州節度使,《新五代史》中有這個人的傳記。從大的歷史環境考證,這些記錄是符合歷史真實的。

從銘文中我們看出,未成年的孔仁玉並非史傳在襁褓中九個月時,其父被孔末所害後,張氏冒死藏匿,精心撫育至十七歲等等事宜。關於孔光嗣之死,銘文雖然沒有明確地交代,但我們還是能夠看出孔仁玉是極其自然的情況下,順理成章地繼承了“陵廟主”,沒有任何異常。如果孔仁玉小時候如史傳故事所說的那樣,在襁褓之中就遭到追殺,這樣關乎氏族存亡的一件大事,銘文中是不可能不提及的。況且在銘文最後看到“公之慶兮,傳子孫兮”的特殊讚語,說明當時對聖裔的延續是非常在意和關注的。同時也說明,那時在闕里的孔氏宗族子孫,的確近乎滅絕,孔仁玉是唯一的聖脈傳人,但也絕不是後期史傳的那樣。

至此,我們清晰地看到了墓誌銘中記載的孔仁玉和史案“孔末亂孔”傳奇的孔仁玉存在的巨大差異。我們不禁疑惑,為什麼古人會杜撰了這一虛無的,但聽起來又非常可信,感染力超強的“孔末亂孔”的歷史故事?而且為什麼會被廣泛的孔氏族人所認可呢?

究其歷史原因,大概有以下幾方面。首先,使人仰視的社會地位和優越的生活禮遇,誘導了傳奇故事的產生。其次,族群之間的矛盾爭鬥史,當然是傳奇故事產生的基礎。最後,面對族群內部嚴峻複雜的局面,及混亂的族繫結構,必須理清族群內衍續關係,才能更好地鞏固集團的利益堡壘,這就是傳奇故事產生的主因了。

雖然,墓誌的發現打擾了早已塵封已久的孔氏歷史文脈,撼動了孔氏族人的情感記憶。可是隨著孔仁玉墓誌的現世,一切圍繞在孔仁玉身上的種種傳奇,終於可以清晰的明辨出來。通過對這篇墓誌銘的正確解讀,我們可以校正謬誤,從而使許多歷史謎團能夠大白於天下。然而,歷史的真實性和文化之間的差異有其固有的作用和意義,這也為我們研究歷史和文化不同的範疇提供了某種線索和啟示。

附圖:《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

掌故知魯 | 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

附:原文

魯國郡孔府君墓誌銘並序

嗚呼!昔天地未分,壽萬八千歲,及乎?恬然而清,帖然而寧。忠信欻起,禮樂交運,由是乎,革三等之數,豈不以聰明智慮剽其大道焉?先聖文宣王,蘊帝者之才,亡南面之位,時也?命也?奚能佛之?

公諱仁玉,字無違,即文宣王四十三代嫡孫也。生萃嘉祥,長隆勁節。年九歲,值泗水君即世,乃傳家為陵廟主,終,制授曲阜主簿,二年而就,轉縣令兼襲封文宣公。公私大治,政平而通,民畏而愛,且古今神童傳之者,誰是?知建木千尋樑棟,備百工之法,阿膠五寸源流,澄九曲之光,祑滿言歸,逍遙自得。常為鄉里所進,孜孜論議,每一西上(居所在東,治所在其西,故曰西上)復厥(代詞,其之意)舊官,人以為我父母君。又經慕容作叛,公罹其災,貔貅、大馗,孤城若粉,揖讓而出,何憂何懼!公身長七尺,見者奇之。

周高祖幸陵廟,侍對,數刻即賜緋兼賜銀器、雜採、茶等。方俟他拜,天王晏駕,相次守當州都督府長史,未解其任。悲歌!哲人夏五月二十九日薨,享年四十五。哀哉!公自少居眾之上,不以富貴而躛其敬,不以貧賤而洩其虐。在我而已,昂昂丈夫。最傷者,算不及於知命,其心則過焉。夫人裴氏同穴而來。長子宜,亦先聖奉祀之孫也;次子憲,習進士業;御哥、慶哥,比比成器。有女兩人,或適或處。抆淚相勉,合茲大事,自殯及葬,鮮不中禮。餘蓋忝門人謹為銘曰:

天地倉黃兮,疇雲不歇。杞國憂崩兮,道家恐發。

稟陰陽而為順,鑑始終而為達。青山綠水遠悽悽,萬樹秋煙紅葉飛。 公之慶兮,傳子孫兮。公之譽兮,配乾坤兮。

大宋乾德二年歲次甲子九月甲戍朔二十三日丙申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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