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水滸傳》中所反映的“刺字”,是被作為恥辱與酷刑印記的。

剌字,也叫刺配,是一種刑罰,古時稱之為墨刑或鯨刑。它始於晉代,據有關史料記載:

“流配,舊制止於遠徒,不刺面,晉天福中,始創刺面之法,遂為戢奸重典。宋因其法,太祖時,特貸者方決杖刺面,配遠州牢城。太宗皇帝始詔竊盜贓滿五貫者決杖黥面配役。”

在唐朝的時候,抓回逃走的奴婢,常在臉上刺上“逃走奴”之類字樣,這就是所謂“私鯨”。到了宋代,則把刺字與流配、脊杖等刑罰並施於罪犯身上,俗稱“打金印”,按《水滸》解釋是:

“原來宋時但是犯人徒流遷徙的,都臉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喚做金印。”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宋代刺配法律的殘酷性

宋代有關刺配的法律極為嚴厲而又殘酷,由幾十條發展到幾百條之多,動輒就被杖脊刺配。《水滸》正面描寫刺字的有六人。林沖含冤受屈,被“喚個文筆匠刺了面頰”;楊志丟失生辰綱“被喚個文墨匠人刺了兩行金印”;武松“殺了人”,“臉上免不得刺了兩行金印”;宋江“是個文面的人”;那王慶也曾“刺了面頰”。可以看出,不僅觸犯刑律的人要刺面,即使被陷害的無辜者,也要受刺字之罰。

這種殘酷性,從某些中下層武官的遭遇裡亦可看出:身為教官的王進、林沖毫無過失而遭受杖責、發配!花榮、黃信等武將也受到文官的抑制。那三都緝捕使臣何濤,因一時沒捕到“犯人”,便被

“喚過文筆匠來,去何濤臉上刺下‘迭配……州字樣’,空著甚處州名”

以此作為懲罰和成脅的手段。許多“犯人”臉上的刺字不僅有大小之殊,且有字數多少之別。

此外,同罪犯刺字不同的是宋朝的士兵也要刺字,作為終生標記,這乃是侮辱人格的一種做法。由此可見,刺字不僅是一種殘酷的刑罰,而且作為一種帶有普遍性的士兵標誌,反映出宋時重文輕武的濃重習俗。

刺字刺在臉面總是被迫的。但在一定條件下,可以把刺字消磨掉。如宋江的文面就是由安道全治好的。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從《水滸傳》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刺字描寫,不僅揭露了宋朝官場的黑暗,還被用來刻畫人物性格。

高俅一夥設計陷害林沖,把人置於死地,而且要差撥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多麼慘無人道!被刺了字,就好像被釘上了恥辱柱。那差撥不見林沖送上賄銀就惡狠狠地辱罵林沖:“滿臉都是餓文。”何其勢利!林沖在上梁山之前來到朱貴酒店喝悶酒。他一想到自己“文了面”,受盡欺凌,頓時感傷不已,便題詩作詞,抒發滿腔怨恨。就在此刻朱貴突然“唬嚇”地發問:“你不是約子頭林沖?”林沖聲稱自己“姓張”,朱貴笑道:“你莫胡說,現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如何要賴得過?”顯然林沖在慌亂中忘了自己“文面”的身份,這正反映了林沖此刻氣悶焦急、思緒素亂的心境,同時也刻畫了朱貴靈敏機智的個性特徵。

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們的祖先就有紋身的習尚,且把紋身作為一種美與力的象徵。

紋身是什麼呢?

它是對人體美的一種“藝術加工”。許多民族在早期發展階段中有紋身風氣,他們用針在人體全身或局部刺出自然物或幾何圖形,刺後有染色的,也有不染色的,一般用作圖騰標誌。有些民族在後來,則用以表示等級身份或作秘密團體成員的標記。

中國古代南方的少數民族便有紋習慣。《莊子・逍遙遊》: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

唐和五代許多地區,特別是一些大城市,下層居民中紋身的風氣盛極一時,當時又稱作“雕青”。這種帶有“世界性”的風習一直傳到現代。有的民族則帶有紋身色彩的裝扮,如印度人的“點額”,巴不亞新幾內亞人舉行婚禮時,有的新娘頭上戴樹葉和野花,臉龐畫上山水、鳥獸等臉譜,以象徵美麗和吉祥。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水滸傳》紋身描寫是一種藝術手段。

《水滸傳》中的紋身描寫反映出宋時盛行的紋身風俗。而紋身描寫,不僅是美、力、勇的象徵,而且被作為刻畫人物性格、發展情節的一種藝術手段。

全書中有六人身上有花繡(紋身),以燕青的文身描繪最為突出,最富有藝術光彩,次之是史進、魯智深、阮小五、楊雄、龔旺。作品有四處寫到燕青“遍體花繡”;兩處寫到史進“龍”的花繡,且以“九紋龍”為綽號,嵌入三個目錄中:“九紋龍大鬧史家村”、“九紋龍剪徑赤松林”、“東平府誤陷九紋龍”;三處寫到魯智深花繡,並以“花和尚”為綽號,含入“花和尚大鬧五臺山”等四個目錄中。

書中這諸多花繡描寫,各具特色、各有寓意。正如金聖嘆對阮小五胸前刺有“青鬱郁一個豹子”的評點:

“史進、魯達、燕青,遍身花繡,各有意義。今小五隻有胸前一搭花繡,蓋寓言胸中有一段壘塊,故發而為水滸書也。”

這段評點道出了文身描寫的思想藝術意義。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其一,藉助花繡描寫,生動突出了“水滸”英雄的個性特徵。

勇猛果斷的阮小五,身有高強武藝,卻被生活所困;胸懷宏圖大志,然為無人提攜所苦,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但他心中反抗之火併無熄滅,一旦有人引燃,將星火燎原。其胸中壘塊,便由胸前那兇猛豹子花繡顯現出來。“馬上會使飛槍”、綽號“花項虎”的龔旺,他那“渾身上刺著虎斑”,亦能把此人特點反映一二。史進“刺著身青龍”,“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龍,乃是飛騰自在之“神物”,猶如無馬行空。“一身青龍”花繡正是史進少年任性、不服管束、富有反抗精神的寫照。

其二,在情節進程、人物行動中,把花繡蓄入性格刻畫裡。

第七十四回描寫燕青起程前去泰安州同任原比武,有這樣一筆:

“眾人看燕青時,打扮得村村樸樸,將一身花繡把衲襖包得不見扮做山東貨郎……”

為什麼要把花繡包住呢?因為當時紋身,乃是尚武雄風的一種表現。等閒平庸之輩或體弱力怯者,是不大可能去刺身的。而燕青此次前去比武,不僅懷有必勝信心,且持有“特殊動機”:即是以不動聲色、出人意料的戲劇性效果去戰勝對方,從而“教眾人取笑,圖一聲喝彩”,也為梁山哥哥們“增些光彩”。如此,燕青就必須把自己打扮得土裡土氣,不露任何具有真本事的“蛛絲馬跡”,給人以假相。

可見,遮住花繡細節,不僅突出了燕青的機智精細,且表現出燕青在此時此刻的心理活動。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其三,刻畫人體花繡的美,更能烘托出人物精神風貌的美。

楊雄長得如何?

“露出藍靛般一身花繡”

一句,已把“生得好表人物”烘托了出來。燕青是備受作者歌頌的人物:

“有出人英武,凌雲志氣,資稟聰明”、“百伶百俐,道頭知尾”,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針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

與此相適應,作品以飽含深情的筆觸,描繪了燕青無與倫比的美麗花繡:

“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叫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

這是以“靜態”的花繡描繪,去襯托燕青的錦體之美和諸般手藝。作品還結合人物行動,藉助花繡去渲染燕青的人品之美,如第八十一回寫燕青與李師師“周旋”的情景,便在“花繡”上做出了一段漂亮的文章。本來燕青私訪李師師,是為打通招安的“關節”,但水性楊花的李師師那知此中奧妙,一見燕青表人才,竟“倒有心看上他”。於是從要求看花繡,進行挑逗誘惑。李師師先是笑道:

“聞知哥哥好身紋繡,願求一觀如何?”

燕青謝絕,她又說道:

“錦體社家子弟,那裡去問揎衣裸體!”

在燕青出自無奈脫膊下來後,李師師定然更為美麗花繡所動,也就“厚著臉皮”動手動腳了。然而,燕青終久是機敏人,他“心生一計”,竟拜李師師為姐姐,並立即“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頓時拜住了李師師的邪心,燕青也因此得以“中間裡好乾大事”。這花繡掀起的小小波瀾,不就把燕青不為女色所動,矢志顧全大局的英雄本色突現出來嗎?借用作者的話是:

“單顯燕青心如鐵石,端的是好男子。”

其四,藉助花繡點綴,還能傳達出人物某種特定的神色情態。

第十七回寫道:楊志

“轉入林子裡來,吃了一驚。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脫的赤條條的,背上刺著花繡,坐在松樹根頭乘涼。那和尚見了楊志,就樹根頭掉了禪杖、跳將起來,大喝道……”

這赤條條的坐態,掉禪杖,“霍”地跳起的姿態,都為魯智深其人所獨有,也只有脫的赤條條,才使背上花繡顯得那樣鮮明奪目,而蕩溢出神韻逸趣。

刺字—恥辱與酷刑的印記,紋身—美與力的象徵

其五,花繡描寫還會導致故事的轉折和發展,成為連貫情節的一種“媒介”。

第六十二回“放冷箭燕青救主”,描寫盧俊義在發配沙門島途中被燕青救了,後來盧在店中歇息時又再次被捕。其時,燕青恰好外出尋食,逃得一條命。燕青正在走投無路之際,恰逢楊雄、石秀,於是三人連夜上梁山通報這一重要消息。燕青本來並不認識楊雄、石秀,怎麼讓他們自然相識起來呢?

燕青長相的主要特徵—花繡在這裡便起了串聯的作用!楊雄、石秀雖不識得燕青,但對盧員外家有個遍體花繡的浪子燕青,是早有所聞的。因而在武鬥中

“那前面的好漢把燕青手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員外家甚麼浪子燕青?’”

可見,由於見到花繡,才聯想其人,進而相認相識,情節也就發生了轉折。這不就是花繡對英雄相識的獨特作用嗎?

結束語

《水滸傳》刺字描寫,不僅揭露了宋朝官場的黑暗,還被用來刻畫人物性格。而花繡描寫,雖多是比較簡潔的點染,但藝術作用卻是不小的。魯智深脊背上的花繡,盪漾出多麼有趣的韻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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