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扑克
如果说，当下的美国是一所医院的话，纽约州就是医院的急症室，而纽约市算一个ICU 病房。
如果说美国得病了，那么纽约可谓是心肺被感染。
纽约的疫情如流行病学家预料的那样，持续上升。全美国确诊人数中。近一半在纽约州，百分之三十多在纽约市。
世界日报的数据：
美国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持续延烧，截至25日，全美死亡案例已突破千例，达到1031例，确诊则至少6万8572例。
纽约州新冠肺炎感染人数已经突破3万人，死亡人数超过300人。
纽约市政府公布数据显示，全市新冠肺炎感染确诊突破2万人，比前一天大增4414例，总数增至2万11人，其中死亡人数增至280人。
纽约数字，如此突出，以至于州长库默在新闻发佈会上，讲完了「事实」fact 之后，特地补充他的「个人想法」Opinion 。当然，并不出意料，也是纽约客所知道的： 纽约是最为开放的大都会，欢迎所有人来。因此，本地居民密度高，外来游客也多。我听后觉得州长有一个意思还没有明言： 我们纽约因为多元化、欢迎四方客而繁荣，然而，福祸互倚啊，现在多承受苦难，也在所不免了。仇敌、病毒，不选地广人稀的地方，对纽约这样的都市，却情有独钟，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犹记得911攻击，不过这次是不同性质的敌方罢了。
纽约是美国的一个异数，绝大多数的美国，并不像纽约。朋友葛文潮兄甚至夸张地说，美国大概只有纽约，有欧洲城市一样的人行道。因此，说纽约具有象徵性，代表了美国，非外在的，而是指纽约精神。纽约具有胸怀，欢迎移民、游客、前来工作者...... 我们华裔在纽约也活得舒心，更有发展空间。这几天，国内亲友不断转发来关于美国甚至纽约的消息。他们关切之心，我太理解和感激了。但或许他们只看到片面的消息，即时是真实的。比如，我的中学启蒙老师韦先生刚发来信息要我千万当心，并转来一个国内媒体的连结，标题以「突发！纽约封街.....」这标题自有引人一惊的奇效，难怪老师更担心了。其中说起，纽约市的四条街要封锁了，是疫情不可控的节奏啊！但事实上，纽约州长、市长前几天就在说，要改变车辆交通的规范，也就是把车行道释放出来给行人，这样，大家可以出门散步、行走，但保有适当的距离，以免传染（且不说纽约市的街道总长度达6，074 英里，而封街长度是1.6英里！）一个合理的举措，被国内媒体盯上了，兴奋起来，做文章。倒希望作者也曾经对武汉封门把居民钉死在室内，有过关注。又一个视频，「在纽约黑人开始抢劫中国人了！」传到国内，估计也很快会引起焦虑。但纽约这样的大都市，哪天没有类似抢劫案件呢？即使不论那视频记录的时间了，便是当下，又如何与疫情必然联繫起来？实际上，据报道，因为摁下「暂停键」，刑事案件有下降的趋势。我想，抢劫者在空荡荡的街道出现，更引人注目？或者，犯案人也怕病毒感染？还好，今天网上流传最广的是上海张文宏医生的全球直播，分析了中外疫情。如此专业的医生、客观的分析，对任何人有益。张医生自从新冠疫情以来，有中流砥柱的君子之风，获得广泛敬重。
美国华人受到两面夹击。自从川普以政治不正确方式为新冠病毒起外号之后，华人心生警惕，但恐惧是否加剧，攻击是否增加，当下还没有明确的数据，也许要尘埃落定之后，才可做具体分析，而且最好由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而非政治圈内人，来做一个扎实、可靠的研究，以为今后的对应、决策，为华裔心理健康、利益维护，提供科学的依据。至于，川普为何收回了外号，是因为华裔抗议，全国一片指摘，还是别有原因，如外交和彼此让步导致的休兵，非外人可猜测。按照美国的习惯，估计颇多记者、时政专家、歷史学家，以及掌握「秘闻」者，正在蒐集研究资料，摩拳擦掌，大量的砖头厚书不久将上市。但有一点是不需要「专家」就可知的事实：美国华人饱受攻击美国的华语言论轰炸，身心俱疲。一般阅读英语的美国人，最多看到中国官员用英文发的几条推特，「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汉语的世界，他们所知、所关心，是极少的。
医院并非只有病人和医护，而且决策者还往往不是医生等专业人士。这一点我们从武汉一例，早有感受。虽然比方不很洽切，但美国这所「战时医院」中的主角，除了医患，确实有重要的他者。相比之下，库默州长、白思豪市长，只是第一线作战的医生。而国会参众两院的议员们，才是掌握分配资源大权的领导。甚至和他们相比，连白宫的主人和手下，也不过是配角。
因此，疫情升高的这几天，也是政治角力的关键时刻。面对突然而至的病毒和疫情，一开始白宫不过向国会要求区区几十亿支援而已。没有几天，和疫情有关的资金竟然达到两万万亿！这还不包括后续加上的其他资金，估计会有六万万亿美元。于是，疫情转化爲经济，经济变身为美元（希望美元再变身为健康），美国歷史上最大规模的资金纾困就此拉开序幕。这么一张大饼，总人注目，如何分配，就成为重中之重。各行业要分（航空业、邮轮旅游业、旅馆酒店、餐馆......），医院必须给予补助支撑，每个受灾州在呼救，给美国人发钱（5000亿）...... 而分配资金，主导者是参院。各州有两名参议员，既要全国疫情考虑，不免有援助本州的念头，须各各施展本领；参院的两党，也泾渭分明，把党派立场和利益，表达于救民众于水火，消解在纾解资金之中。到3月25日星期三深夜，参院的纾解方案，通过艰难谈判而出炉，将交给众议院于週五投票，然后按照程序交总统签署 ---他保证毫不拖延，立刻签署。
纾困紧急支付的方案大致分配：
法案内容包括为受困的航空业等大企业、以及各州与城市提供约5,000亿美元的贷款与资金协助，另外分配约3,500亿美元协助小企业。在个人援助方面，将直接为中、低所得美国民众提供每人1,200美元。此外，失业保险补助也会大幅扩大，并且补助医疗院所。（世界日报）
大饼做好了（我是金融知识的外行，遍问两兆美元所自何来，是囊中积蓄，还说举债、印美钞？并无答案），分配也大势底定。据Moody's经济分析家，这次疫情将影响美国第二季度GDP的百分之三十，而纾解资金把损失降低为百分之十七。
按理说，如此大手笔的输血，体现了美国的实力，府会的决心，总该皆大欢喜吧？然而，至少从纽约的角度，除了不满，还是憋屈。除却输入各行业、个人的资金，在州、市方面，纽约客的感觉，是被「整」了。因为在给予地方的资金的1500亿元中，纽约州分到38亿，其中纽约市只拿到13亿。为此，纽约市长发飙，忍不住大骂：
「我们这里的确诊病例占到全美的三分之一，华盛顿的参议院共和党人应该好好算数。他们仅拨给我们不到1%的援助资金，但我们可是有这么多的确诊病例。这简直毫无道德可言。」
「纽约市和纽约州应该得到大数额的援助才对，这是参议院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结果（大额援助）还是没有实现，而且我们都知道原因——麦康奈尔不想拨款。」「我想不通，在这场自大萧条时期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时刻，任何人、任何公职人员在剥夺了我们最需要的援助后，还能如何面对自己。」
白市长在这次疫情中的角色边缘化了，也被市民认为处理事务颇不得当，现在由他大声「控诉」他的「想不通」，而且提高到道德高度，倒是合适的人选。州长也有节制地表示了不满，认为这方案对待纽约是terrible，这点联邦补助，仅够略为用于疫情应对，远远不足以弥补纽约州因为疫情造成的至少150亿元大窟窿，对于下一财政年度预算，后果严重。他希望，众院版本给纽约州拨款170亿元，最终通过版本能够增加给纽约州的拨款。
在参议院纾困方案公布后，我注意到Politico的一条新闻：在参院八百多页的提案成为白纸黑字前，代表纽约州的参议员舒默发现，对于川普相关企业的限制，还要进一步推敲。他硬生生地把表决案压了两个小时，以便修改法案：套在川普这位亿万富翁身分总统头上的紧箍咒，得再仔细检查一遍是否牢固，并多念几次，确保有效。面对库默州长的批评，认为身为参院少数党领袖的舒默没有为本州赢得足够和相符的纾困资金（但把精力花在盯人上？），舒默也不买账，说，纽约的中小企业、医院、大都会捷运局都需要钱，也给了资金，合起来有一千亿。这位参议员面对声誉上窜的州长似乎有点不以为然： 你的不满不过出于预算压力。我给你解决了一半的预算缺口！
白宫、参院的谈判前后花了五天时间。在此期间，确诊人数飙升，死亡者增加，部分州市处于停顿状态。一月底，严力在春节后从国内探亲回美，自觉隔离14天，此时再次和我们一样处于歇在室内的状态。我对他说：你是庚子年宅二次了。宅在家的艺术家又给我发来一幅作品，是刚完成的画布、丙烯加拼贴「政治游戏的赌博性质」。
他说，「如果你懂德州扑克的话，一看就明白了。」画面上的三张牌，748，显然代表了参院纾困案的序列编号。而牌桌上的一双双手，分别下注，捏著底牌，算著对方的牌，等待合适的出牌、翻牌时机。美国的制度规定了檯面上的赌博规则，民生和健康，既是政党利益和党派个人的赌注，也是打牌规则的监督人。尽管如此，牌手坐下后，出牌的自主权可不小，尤其是那些手握大牌的。想起疫情散记落笔之初，我把「首日封」定为一副刚开打的牌。当时并没有想得那么周全：疫情牌，不仅是健康牌，也是政治牌、经济牌、资金牌、利益牌...... 而所有这些牌，被切出一幅艺术牌，挂到墙上后，我们看得更明白了，这是一副人类命运牌。
20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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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辛晔，生于上海，移居美国三十年。復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古典文学专业硕士。曾任上海三联书店编辑。留学美国后获多种学位。
现从事公共图书馆管理与服务，担任皇后公共图书馆系统中法拉盛图书馆副馆长。纽约华人作家笔会副会长，法拉盛诗歌节执行委员，北美书法家协会理事。在中国大陆、台湾和美国出版了近十种著作，包括个人诗集《深洞》。曾获美国国会众议员和纽约市议会、纽约市主计长等颁发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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