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淺淺的鄉愁:那條哺育我的河流,在樓房的夾擊下變成淺水溝

一灣淺淺的鄉愁:那條哺育我的河流,在樓房的夾擊下變成淺水溝

編者按:南都語聞“回鄉筆記”徵文自年前啟動以來,已收到投稿千餘篇。我們將精選部分優秀作品,陸續刊發在南都語聞週刊上,以饗讀者。下面這篇,從家鄉一灣河寫起,寫出了河邊村莊和人的變化,寫出了自己的鄉愁。

那一灣淺淺的鄉愁

一湾浅浅的乡愁:那条哺育我的河流,在楼房的夹击下变成浅水沟

元旦假期回家,依舊習慣性地繞到屋後河邊走走看看,儘管那河已不再是河。

河沒有名字,就讓我冒昧地用自己的村莊給它命名,姑且喚它白河吧。

1998年以前,白河寬超過五米,水質清澈見底,河底水草隨波盪漾,魚蝦嬉戲其中,石螺蜆子藏身於卵石間,偶爾悄悄探出頭。白河的兩岸,是一壠壠密集的菜地,以及結滿小果子的苦楝樹。

夏天的早晨或傍晚,母親攜我到河邊菜地勞作。這六分地,是從奶奶手裡傳過來的。菜地土壤肥沃,毗鄰白河,澆灌方便,菜地的邊上,還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樹。奶奶執意要把這塊最好的地留給她最小的兒子——我的父親。聽母親說,父親和他的兄弟們分家時,為了這塊地,二伯母還在奶奶的廚房門口罵了幾天。

母親從白河裡把水一擔擔挑上來,我則除草鬆土。白河裡溫柔裹著三五成群赤條條泅水打鬧的孩童,偶有石頭扔進河裡濺起來的水聲和嬉笑聲傳來。河邊三三兩兩排著浣衣洗菜的主婦,東家長和西家短,在棒槌與衣服敲打聲裡,被掰開、被碾碎。偶有高挽著褲腿、手握尖竹的男人站立河中,一次次把竹竿向白河裡自在遊蕩的魚身上扎去,又一次次故意被卵石打滑。婆娘們見了,笑罵一句“屙痢屙肚”(客家俗語,很差勁的意思)。有時嬉笑聲搖盪下一顆苦楝子,砸在浮水孩童的頭上、身上,或屁股上,於是嬉笑更甚。

我的老家在離白河約一公里的村裡,是一棟兩層帶天井的水泥房,與幾位宗親的土坯房連在一起。父親初一輟學後,便輾轉武平、平遠、梅縣等地,倒騰腐竹、橙子之類的土特產回來賣,也去白河摸螺撈蜆,去山上石洞裡掏蛇捉蟾蜍,勉強能養活自己。後來父親娶了母親,從奶奶那兒分得幾隻碗、幾雙筷子,還有一間灰暗的房間作新房。除此之外,最值錢的,便是白河邊上那六分地了。

再後來,父親進了當時在家鄉赫赫有名的水泥廠,做了一名伙房廚師,每個月才有了固定收入。母親則在那六分菜地辛勤勞作,產出的菜蔬和自己泡發的黃豆芽綠豆芽,全部供應給父親所在的伙房。便是靠著這六分菜地,父母親才攢下了這筆建房子的錢。

那棟二層的水泥房,我的老家,從我記事起便傲然矗立在一列列土牆青瓦砌成的四合院中間。在我識得幾個字後,還煞有介事地把它叫成“天淵閣”。

上世紀90年代我的“天淵閣”,有“四大件”(冰箱、洗衣機、電視機、音響),卻獨獨沒有衛生間,如廁要到門口的公共茅廁。那時候上廁所,除了要忍髒臭,更要忍怕——怕一不留神便踏空,掉進糞坑裡去;還怕在牆上、踏板上爬來爬去的蛆蟲,讓人汗毛直豎。尤其是夜裡,除非實在忍不住才去茅廁,去也要喊上弟弟或堂姐妹陪同打手電。弟弟頑皮,經常熄了手電發出怪叫,嚇得我兩股戰戰,只能速戰速決。每次如完廁,身上味道襲人,不站在風口吹幾小時不能散去。

離“天淵閣”不遠處還住了位腿腳不便的孤寡伯姆,母親說,算起來跟我們家還有點沾親帶故。每日清晨,伯姆便手捏兩條稻杆,深一腳淺一腳地遠遠踱過來,踱過我家門口,再踱向茅廁。那捏著稻杆的手勢,那怪異的走路動作,弟弟學得惟妙惟肖。而我們那時只懂得笑。

還有一次捉迷藏,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提出藏在茅廁。於是我們五六個小夥伴掩住口鼻,一邊忍笑一邊又示意別人噤聲,擠擠挨挨的,竟把二堂弟擠進了茅坑。嬸嬸驚慌失措,拿來抄網才把二堂弟撈了起來……關於農村茅廁的記憶是“痛並快樂”著的,農村人墾殖荒地離不開廁肥,它與村莊、與家連在一起,早已變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父親在伙房時,眼見著潲水每日被別人挑去,“肥水流入外人田”。與母親商議後,連夜在老家旁邊建起一個豬圈——養豬。豬圈最高峰時期,等著出欄的肉豬就有二十多頭。就這樣,憑著踏實勤勞和活泛的頭腦,父親又攢下了在白河邊建新房的錢。

於是那六分地被囤平了。地基夯實了,框架澆築好了,牆刷了,地板瓷磚貼好了……千禧年,全家如願搬進了新房。我也有了自己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見白河流淌而過。夏夜,河風拂動紗簾,伴隨著水流聲、蛐蛐聲入眠,夢也是甜的。

家鄉豐富的石灰石蓄量,帶動了水泥產業的繁榮發展,也興盛了村鎮經濟。205國道穿鎮而過,疾馳的車輛,把河砂、礫石、石灰石和成品水泥從這山溝溝裡不停歇地運輸出去。小時候經常仰望的那座山,一年一年地瘦下去、矮下去。空氣裡瀰漫著水泥灰,家裡的窗戶常年緊閉。冬天刮北風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出門,因為一出門,便是“塵滿面,鬢如霜”。

白河邊的菜地漸漸被鱗次櫛比的房屋替代。這是一個家家戶戶都有了洗手間的年代,這也是一個莊稼人已鮮少種植,不再墾殖荒地的閒適年代。在搬來新家前,老家被父親以極低的價格轉售給了一位宗親。我已鮮少回去“天淵閣”。

有次和母親談起拿稻杆的伯姆,母親說,人早已不在。末了又補一句,老家門口的那幾座茅廁,全塌了。

慢慢的,白河變窄了。兩岸的房屋簇擁著它,把它越擠越窄,以至於今天我看到的,竟只是一灣淺淺的水溝。再沒有主婦到河裡浣衣洗菜,也再沒有孩童鑽入河裡泅水打鬧。在不颳風的傍晚,車軲轆停了下來,漫天的塵土也停了下來,我曾一次次沿著國道漫步,舉目四望,卻尋不見一棵苦楝樹。

白河水時清時濁,濁時多過清時。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品嚐過它的甘甜潔淨,鄉村的土地也品嚐過,白河哺育了一代人;在我長大成人一次次想逃離家鄉的時候,白河還是默默地,用它已經乾癟的身軀承擔起採石場、水泥廠和兩岸居民的排汙責任。它伴隨著我的成長流淌了這麼多年,我始終不忍用“苟延殘喘”形容它。

我曾經從生身之地的源頭出發,走了一程,又甘於重返和紮根原鄉。身體安頓了,靈魂卻總是在飄蕩。我也不知道鄉愁的愁從何來——它淺淺的,又總是夾著一絲悲涼。

徵文啟事

清明時節,你選擇用何種方式祭奠逝去的TA?

或許,寫一封信,寫下哀思,寫下回憶,未曾說出口的話,未曾忘卻的時光,亦或未了的情緣……

南都語聞第三期徵文“寫給天堂的一封信”開始了,用文字開啟一場生死對白吧。

(一)寫作要求

體裁:非虛構(文言文、詩歌除外)

字數:800-3000字

徵文對象:面向愛好非虛構寫作的所有創作者

請將作品發送至[email protected],郵件命名為“寫給天堂的一封信+姓名”,文章內容貼於郵件正文。

請在作品正文文末留下您的姓名、聯繫電話,方便編輯部與您聯絡。

如有配文圖片或視頻,請在附件一起發送。

投稿作品嚴禁虛構、剽竊或抄襲,包括不得大量借鑑作者本人此前公開發表的內容。如有引用資料,請註明出處,並在文末列出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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