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六月初三，正值酷暑難當的時節，一個爆炸性新聞在三石埠（東、中、西），一溜五岑石（孫、張、郭、李、杜）颳風般傳開，“小金牙兒”在中石埠被“拾掇”了。但也有人懷疑：誰吃了豹膽熊心，敢惹他？這懷疑不是毫無道理，因為“小金牙兒”太厲害了！然而，“小金牙兒”被送上不歸路，卻千真萬確。
“小金牙兒”，姓李名榮環，臨沂河東人，是中石埠富戶季如明的妹婿。季廣有田產，為人陰騭，財大氣粗，仗勢欺人，算得一霸。李自幼生性頑劣，既有這樣的親戚作靠山，為非作歹，欺男霸女，百姓看在眼裡、恨在心頭，卻敢怒不敢言。
青年人總是容易追趕時髦。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富家浮浪子弟，更是追著浪頭搶先留洋頭、叼洋菸、穿皮鞋，還有“鑲金牙”，滿看年紀輕輕一口好牙，非要鑲上（其實是包）一兩個金牙不可。因為一開口說話，那別樣的牙齒金光閃閃，格外搶眼，顯得高人一等，可憐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李榮環當時年紀不大，卻是搶先佔領這塊高地的第一人。如此一來，眾人皆以“小金牙”稱之，大名反被綽號所掩，眾口一詞，又那麼鄭重，似也算不得辱沒了自己，李也就騰雲駕霧般地接受了這個分不清是尊重還是雅謔的稱呼——小金牙。
這個小金牙兒在當時的農村也確非等閒之輩，中等以上的個頭兒，身材勻稱，肌肉結實，自幼習練拳腳、刀槍棍棒，樣樣拿得出手，矯健如鷹隼，敏捷如猿猴。為了樹立威信，擴大影響，小金牙兒總會不失時機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自己的“絕技”。為防匪患，中石埠村四周建有五米高的石砌圍牆，上部一米為夯築三合土，寬僅尺餘，一般人站在牆頭，根本不敢挪步；而這個李榮環卻能在牆頂上一溜小跑兒，看得眾人膽戰心驚，讚歎不已。冬春季節，閒暇無事，村中青年往往聚在打穀場上下棋、戲鬧、掀碌碡、摔跤。為了顯示自己的膂力和武功，有一次，李榮環在人多的時候，仰面躺倒，呈“大”字形，挑了五個健壯青年分別按住自己的頭和四肢，並囑五人必須用死力，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李榮環大喊一聲“起”，一個“烏龍攪柱”加“鯉魚打挺”，五人盡往後仰倒，李卻挺立地上，笑嘻嘻地問道：“怎麼樣？”眾人稱讚道：“老金厲害！老金厲害！”從此之後，小金牙兒的名聲更大，以至越傳越神，甚至說小金牙兒身輕如燕，能飛簷走壁，兩膀一㨪有幾千斤力量，三五十人近他不得。儘管如此，村裡人對他還是七分怕，敬，最多三分。因為，因為大家心中的一個謎團，一個死結兒怎麼也解不開。
小金牙兒雖寄居中石埠村，卻行蹤飄忽，居無定所，偶爾回村，總有不三不四的神秘人物相伴。他不種地，不經商，卻吃的好，穿的好，出手大方，毫不吝惜，他的揮霍無度顯然不是其內兄所能應付得了的。還有一個謎團在全村人的心中怎麼也解不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政治黑暗，吏治腐敗，社會秩序極其混亂，入室盜竊，攔路搶劫，以至綁架人質勒索錢財，弄得人心惶惶。下地幹活也要軋夥成群，以求互相照應，趕集上店必須結伴而行。村莊為自保，築有圍牆，村門早開晚閉，四角有炮樓，白天有人瞭望，每夜則輪班巡更、值守，縱使這樣，還是經常有人被綁架，有大戶、也有小戶。村民隱約覺得有人暗中通匪，因為馬子的下手目標往往精準無誤，並且事發之後的一兩天內，季、李二人總有一個到遭劫人家察看安慰一番，還會假惺惺地詢問有何難處。他們的行為與平日迥異，自以為得意，倒不禁令人生疑。牆泥百把還透風。有二村民偶然在路上聽說季、李都是馬子的“勾子”（“內線”義）。此消息在暗中風傳。至此，村人心中的謎團終於解開：原來李、季郎舅二人是從馬子的人肉生意中分一杯羹供己揮霍。村人對“勾子”的恨無以復加，“勾子”就在身邊，防不勝防，人人願得而誅之，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特別是那近二十戶受害人家。
從此以後，人們對小金牙兒表面多了一份敬意，內心卻多了十分戒備和憎惡，而小金牙兒卻一如既往優遊瀟灑，渾然不覺。村裡常有幾個青年人打一壺酒、弄幾個菜招李小酌，李自然應邀赴招。此舉絕非攀龍附鳳，而是藉以討李歡心，消除其戒備而接近他，以便偵知其酒量大小，飲酒習慣，得便下手。
有一次，五六個青年經過周密策劃，請李飲酒。李失控過量，臥床面壁而睡，微鼾，幾人相視會意，一人端茶，另三人袖刀躡手躡腳走近床前，意欲下手，不料李忽地翻身坐起，端茶者鎮靜地說：“別先睡，喝點茶。”這次偵察性演習，差點失敗，但很成功。從此，大家知道小金牙兒極其機警，似腦後有眼，不好對付。
一九三二年陰曆六月初三這天，毒花花的太陽發威似地曬了一天，風絲兒沒有，整個村莊像一個大蒸籠。太陽下山後，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的土地、石牆散發著熱烘烘的暑氣，酷熱難當。晚飯後，人們紛紛急不早地把苫子豎在打穀場上，地太熱，不能鋪開。李榮環也扛著苫子來到場裡。大家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把好的位置讓給他，其實是心裡打怵，誰也不願跟他挨邊搭鋪。對小金牙兒這種人，近了，有“通匪”之嫌，遠了，又怕他加害。
打穀場上，是熱烈的，人們光著上身，搧著蒲扇，吸旱菸、拉呱、開玩笑，無人不說天熱。小金牙兒也說：“太熱了，太熱了，家裡悶死人，看來得在這裡睡一夜了。”小金牙兒此話一出，便有人悄悄離開將此消息報告了莊長，莊長隨即找了幾個膽大體壯的青年，囑咐了幾句，便親自到岑石找來聯莊會頭領孟憲五商討除奸辦法。這位頭領，身體魁梧，膀闊腰圓，天生氣勢奪人，兼以拳腳甚好，膽大心細，所以極受人尊敬。他部署：兩人按腳，兩人按頭，兩人按手，孟捆腳，共七人。舉火搖圈為號，看孟的手勢，一齊動手，誰走露消息，殺！安排停當，分別進入打穀場，靜等舉火。
時過半夜，人聲漸息，小金牙的鄰鋪確定小金牙兒已經酣然入睡，便舉火搖圈兒，人們悄然走到小金牙鋪旁，孟一個手勢，瞬間便將這個小金牙兒，這個李榮環捆了個結結實實，小金牙兒叫罵不止，整個打穀場人聲鼎沸，像亂了營。押出打穀場時，小金牙兒的一路叫罵，倒像優美的小夜曲，蠻悅耳的，此夜，無人入睡……
不一會兒，隨著幾聲土槍的聲響，小金牙兒——李榮環就在村南的涑河岸邊往酆都城報到去了。
從此，中石埠村安穩了很多。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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