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國8-漢初三傑.留候張良

漢初三傑.留候張良


齊王韓信,留候張良和宰相蕭何並稱為“漢初三傑”,這三個人的能力被劉邦認為是自己之所以取得天下的最為重要的原因。

這三個人給後世留下了眾多無比精彩的典故,傳說和故事,一代代中國人從他們的故事中汲取著生命的營養。先說韓信,這是個在中國歷史上“軍神”一樣的存在,論冷兵器時代軍事指揮的水平,如果韓信稱第二,在中國怕是沒有人敢稱第一。韓信尤以擅長指揮大兵團作戰而著稱,歷史上廣為流傳著一個典故,所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但是從個人的心性上來講,儘管韓信也有早年承受胯下之辱的涵養和擔當,甚至在大權在握後對曾經侮辱過自己的人也寬宏以待,顯示了博大的胸襟。但也就僅止於此了,觀察韓信後來的諸多首鼠兩端,甚至畏手畏腳的,在政治上極為幼稚天真的行為,不難判斷韓信內心的脆弱和自卑。可以這麼說,韓信對政治,對人生際遇,包括對自己的大老闆劉邦都缺乏真正的洞見,這使得他喪失了基本的安全感,從而也使得他周圍的人,尤其是那些在他之上的人逐漸對他失去了信心,他的命運是被註定的。

總之,韓信更像是一個劉邦的打工仔,一個首席軍事技術工程師,一個高技術的工具。但絕不是一個真正的合夥人,韓信恐怕根本沒有能力去思考這樣的問題,所以,他的命運只能是悲劇。韓信死的時候才35歲,一個35歲的男人,從某種角度講,他真正的人生甚至都還沒有機會開始。

再來看丞相蕭何。要說人生的傳奇和華麗,蕭何根本沒法和韓信相提並論。蕭何以紮實的組織,治理國家的才幹,以及對人心,世故的洞達著稱於世。勤勉,富有效果的工作和關鍵時刻的政治嗅覺以及堅忍持重保證了蕭何職業履歷的完美和基本的善始善終。

基本沒有遺憾恐怕就是蕭何人生的最大遺憾。蕭何出道時,和劉邦一樣,年紀已經不小了。在他們身上,已經很難看到年輕人的天真和輕狂,當然,也很難看到年輕人的熱血和激情,造反,之於他們,更多的恐怕就是一種生活,和平常的生活認真說起來也別無二致。

蕭何一生中最大的亮點,或曰最大的激情,在我看來就是著名的歷史橋段“蕭何月下追韓信”。因為,此時的蕭何,顯而易見,有著對和劉邦共同事業的無限激情,以及不由自主的對一種卓絕才華的傾心仰慕,這是一顆富有激情和正義的心靈才能擁有的行為。

最後,我們來看留候張良,他才應該是我們真正關心,和傾慕的人。

張良,世家公子出身,祖上均是韓國高官。秦滅韓後,張良痛失家園。他傾盡家財,組織刺殺秦始皇,親自參加了著名的古博浪沙刺秦行動,雖敗猶榮。張良刺秦從此成為了中國歷史中最為知名的故事之一。這個時候的張良,一腔熱血,滿腔憤怒。他像一個勇士一樣的行動,毫無畏懼,一往無前。他漠視生死,自己的和別人的一概漠視,這完全是一種戰士的心境,他一心追求復仇和恢復故國。是不是有點熟悉,這不就是當今的伊斯蘭戰士在做的事麼。張良在大秦帝國的眼裡,和中東的伊斯蘭聖戰組織在今天美國政府的眼裡,應該是差不多的,眼中釘,肉中刺,典型的恐怖分子。

青年時代的張良和同樣青年時代的韓信,對於突然加之的屈辱有著不同的反應。韓信選擇隱忍,因為韓信有著巨大的抱負,沒必要在有些無聊的事情上將自己置身險地。張良選擇以暴制暴,以血還血,毫不妥協。因為他心中的怒火無法遏制。當然不能簡單地給出一個所謂高下的評價,他們兩人背景迥異,處在不同的地位,環境下得選擇只能說各得其所。但泛泛觀之,韓信的選擇我們一般認為更“中國”一些,而張良的選擇更極端,更血性。

可是,放大來看,少時隱忍,退讓的韓信卻死在了妄自尊大和頭腦簡單上。反倒是青年時代嗜血無畏的張良成為了劉邦最好的合作伙伴,並安然度過了大開大合的一生。其中玄機,耐人尋味啊。

繼續說張良。當張良心中的憤怒逐漸平息下來,也許是秦始皇的去世使得他喪失了報復的具體對象,他世家公子出生的見識和才華逐漸開始得以展現了。他把個人的仇恨轉化成了重建國家的的努力。這對張良來說應該不算難,畢竟他的祖祖輩輩都是韓國重臣,耳濡目染之下,他很容易就能進入到國家層面的思考。為了復國大計,他需要思考當時的國際形勢,進行各種各樣的理論準備,還需要結交各種力量和社會關係,比如和劉邦的聯合。

總之,在血與火的磨礪下,在對歷史的痛苦反思中,張良快速地成熟了起來,他開始以一種真正的政治家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起初,張良和劉邦的聯繫並不算緊密。張良只能算是劉邦個人的朋友,和劉邦權力集團的外圍謀士,或者戰略顧問這樣的角色。於張良而言,他心中遲遲無法放下恢復故國的志願,或者說執念。他三番五次地嘗試和努力,都遭到了失敗。這個時候的張良,應該說是痛苦和迷茫的。最後解除他痛苦的人應該說還得算霸王項羽,前206年,項羽不知何故,在彭城處死了毫無實權的韓王成,韓王成是張良一手擁立的韓王,是多年的工作夥伴。他的死幾乎澆滅了張良心頭恢復故國的最後一絲希望。

項羽誅殺韓王成的原因,有兩個猜測,都和張良有關。其一是項羽想得到張良的效忠,但無奈張良的君主尚在,無法實行,故不得已為之。要知道,那個時代,中國社會的倫理風尚在君臣大義上是極端重視的,尤其是像張良這樣的世家弟子,對主君的效忠幾乎是完全無條件的。這個情形有點像後世的日本封建時代的狀態。

其二,通過殺韓王來報復張良此前在一些事情上對劉邦的包庇,張良的一些謀劃和建議有誤導項羽集團戰略選擇方向的嫌疑。當然,這種事情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事。畢竟,別人的謀劃和建議總是一面之詞,最後還是得你自己說了算。所以,吃了虧的項羽把一腔怒火發洩在了毫無反抗能力的韓王成身上。

以上只是猜測,而且這兩種猜測的基礎都是說,張良在項羽的心目中很重要。可是事發後很短時間內,張良便從項羽的都城,彭城逃了出來。顯然,對張良的防範很鬆懈,總之,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姑且一聽吧。

要活下去,還要建功立業,投奔劉邦恐怕是此時的張良唯一的選擇。

同年冬天,再無牽掛的張良正式入夥劉邦,受封為成信侯,從此常伴劉邦左右,成為畫策之臣。劉邦的諸多最為緊要的戰略決策背後都有張良的影子。

這一次變故,在我看來,是張良一生中最大的轉變。他從一個“民族主義者”正式地成為了一個“帝國主義者”。當然,那個年代中華大地上還沒有現在我們所謂的民族,張良效忠的是他的韓國,和韓人而已。當韓國已然不可恢復的時候,張良只能接受為更大的目標,也就是一統天下而工作了。很難說是被動的接受,還是張良真實地意識到了時代的變化,和新的政治形態的來臨。

我想,即便張良並沒有明晰地確認統一的帝國模式才是華夏大地的未來。但以他所受過的歷史和傳統的教育,再加上戎馬半生的拼搏和持續不斷的思考,應該能模糊地意識到,他先前不共戴天的仇敵,大秦帝國,恐怕並不像他年輕的時候所認為的那麼罪惡,那麼不堪,這個龐然大物所帶來的也未必全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他張良,應該努力幫助劉邦去實現將整個國家統一起來的夢想,這也許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總之,作為劉邦集團的首席戰略官,張良主動,或是被動的在政治上成熟了。他順應了時代的呼喚,統一中國。

前204年(漢高祖三年)冬,楚軍兵圍漢王於滎陽,雙方久戰不決。楚軍竭力截斷漢軍的糧食補給和軍援通道。漢軍糧草匱乏,漸漸難撐危機。漢王劉邦大為焦急,詢問群臣有何良策。謀士酈食其獻計道:“昔日商湯伐夏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秦王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之後,六國君臣、百姓必皆感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便能南向稱霸,楚人只得斂衽而朝。”

簡單說就是讓劉邦分封天下,然後指望這些封建諸侯們來勤王滅楚。這其實是一種“飲鴆止渴”的誇誇其談,當時劉邦並沒有看到它的危害性,反而拍手稱讚,速命人刻制印璽,使酈食其巡行各地分封。

張良一聽說此事,立刻強烈反對,並向劉邦陳述其中利害。當然,張良用的不是生產力和生產關係那一套說辭,這個太複雜了,不是劉邦這種大老粗能理解的東西。張良用的是最樸素的人情世故的道理,也是劉邦最擅長的東西說服了劉邦,你把土地和財富都分給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等,那我們這些拼死拼活地在這打仗的人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你劉邦,也是,您是有那麼些魅力,但也還沒大到值得我們付出生命去追隨吧,我們是為自己在打仗。就差說,你能領導領導,不能領導換人了。

劉邦何其聰明的人,一聽就明白了怎麼回事。而且劉邦還格外敬重這樣坦率直言的人。劉邦和張良的君臣際遇在中華帝國的歷史上那絕對可以算得上是楷模。能成就這樣的的關係,其本質原因是他們二人都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是一個層級的人物,他們是各自領域裡面最為頂尖的選手。

這樣的一次論戰後,統一中國就成了劉邦集團的核心意志,不再動搖。張良為劉邦出謀劃策,屢建功勳,但這一次駁斥分封,堅持統一的戰略方向,我認為是張良最大的貢獻,因為它在最大的戰略方向上保持了和中國大歷史前進步調的協調。也自然就具備了保證漢帝國揚帆遠航的基本條件。同時,就我們的主人公而言,這也是張良本人作為一個政治家的最高峰。

就在大漢帝國橫空出世的時候,張良,作為他的主要締造者之一,卻選擇了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逐漸遠離了權力的核心舞臺,退出了權力的爭奪,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保持了一個超然的態度。這才是張良被後世的人們所敬仰和不遺餘力地讚頌的最主要的原因。這種適可而止,含蓄淡然的態度在中國文化內核中近乎於一種永恆的追求。它在更深的層面上代表著中國人對美,對永恆的認知。

張良,一個亂世中國破家亡的世家公子,一個血脈噴張的決死刺客,一個經天緯地的政治天才,一個青燈古卷前的孤獨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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