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衣賜履按:前面我們提過,東漢王朝到了安帝、順帝這個時期,主要是外戚和太監專權,而這兩撥政治力量,史書的記載上,大部分都是又奸又壞的人渣渣。那麼,那些不願意依附於外戚和太監的、有理想有品格的士大夫,他們有沒有出路呢?從這一回開始,我們講幾位士大夫,順便討論一下,在外戚和太監的夾縫之中,士大夫們的生存抗爭之道。

公元108年,中國大地上出現兩個天子。一個是東漢天子劉祜(讀如戶),一個是西羌天子滇零。

西羌,其實是青海、甘肅一帶的少數民族的統稱,分為很多部落,什麼燒當部,什麼先零部,打打鬧鬧,分分合合。大面兒上看,西羌各部是歸於大漢治下的,但是出於各種原因,他們動不動就造反(有時候是他們自己想反,有時候是被漢朝官員逼反,還有時候被匈奴策反,等等吧)。對西羌各部的控制,西漢好於東漢;東漢前期好於中後期。到了安帝時期,漢軍征討西羌,竟然墮落到了互有勝負,甚至漢軍經常被滅的程度。總體上看,史書上關於這一段西羌的記載,就跟前列腺過度肥大似的,不尿不行,但是尿頻、尿痛、尿不盡。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西羌叛亂,此起彼伏】

衣賜履說:西羌在東漢,比在西漢鬧騰得厲害,至少說明了幾個問題:第一,對西羌的政策可能出了問題,導致西羌總是反叛;第二,幾乎只有平叛,很少採取懷柔,成本高昂;第三,東漢將領不行——未必沒有能打的,更大的可能是上來的不能打,能打的上不來。

本年(公元108年)冬季,羌部落一個酋長,滇零,覺得憑什麼老天只有一個兒子?你漢朝皇帝是天子,我滇零憑什麼不是老天的兒子?於是,自稱天子。在北地郡(寧夏吳忠市西南金積鎮)招集武都郡(甘肅省成縣)、上郡(陝西省榆林市南魚河堡)、西河郡(內蒙古準格爾旗西南)各地的各種雜種羌,切斷隴西(隴山以西)交通線,劫掠三輔(關中),甚至南入益州(四川省及雲南省),殺漢中郡(陝西省漢中市)太守董炳。

當時,朝廷讓西域副校尉梁慬屯駐金城(甘肅省永靖縣西北),他聽說羌人進攻三輔,就率軍東進,轉戰武功(陝西省武功縣西)、美陽(陝西省武功縣西北)之間,連著打了幾個勝仗,算是暫時阻遏了羌人的進攻。

此後,各種羌人在西北一帶各種進攻,東漢派兵鎮壓,真是沒打幾場像樣的仗。

公元109年,三月,首都洛陽大饑荒,老百姓互相煮食;國庫空虛,政府賣官爵籌錢;到了七月,居然又冒出一個叫張伯路的海盜;九月,烏桓、鮮卑、南匈奴聯軍進攻五原郡(內蒙古包頭市),大敗漢軍;洛陽及四十一個郡、封國大雨成災……總之吧,東漢政府是焦頭爛額,麻了爪了。

公元110年,朝廷進行了一場大討論,我稱之為“破衣論”和“爛疽論”之爭。謁者龐參向大將軍鄧騭(鄧太后的老哥)建議,將邊疆各郡因貧困而無法生存的老百姓遷徙到三輔居住。鄧騭同意龐參的建議,打算放棄涼州(甘肅省),集中力量對付北方的南匈奴。於是,在召集公卿進行商議時,鄧騭拋出了“破衣論”:

放棄涼州,集中力量打南匈奴,這就好比有兩件破衣服,裁剪其中的一件,把另一件補好,還能得到一件好的衣服,不然的話,兩件衣服都無法保全。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破衣論”的意思是,這塊地兒不要了】

“破衣論”一經拋出,大部分朝臣都捻鬚稱是。但是,郎中陳國(首府陳縣,河南省淮陽縣)人虞詡覺得這不是大放狗屁嗎?估計他是沒資格參與公卿討論,於是,就向太尉張禹報告說:

大將軍鄧騭的“破衣論”絕不可實行,理由有三:第一,先帝開疆拓土,歷盡辛勞,才取得了這塊土地,而現在卻因害怕消耗一點經費,便將它全部丟棄,不可行第二,放棄涼州,三輔地區就成為了邊塞,皇家祖陵(指西漢皇帝的陵墓)都失去了屏障,這不招蠻夷來挖墳嗎!不可行第三,俗話說“(函谷)關西出將,關東出相”,涼州民風彪悍,盛產大將和猛士,吼一嗓子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如今羌人、胡人之所以不敢佔據三輔,就是因為涼州在他們的背後。而涼州的老百姓,之所以能夠手執兵器,冒著流矢飛石衝鋒陷陣,父親戰死,兒子繼續向前衝,正是因為他們是我大漢的子民。如果將涼州拋棄不管,那涼州百姓的心肯定是拔涼拔涼的。現在正是天下饑饉、國力虛弱的時機,如果有人造反,驅使氐人、羌人做前鋒,席捲東來,即使用姜太公做大將,用孟賁、夏育(這二位都是戰國時代的勇士)當戰士,恐怕也難以抵擋,於是,函谷關以西將不再是大漢朝的土地,

不可行。主張放棄涼州的人拋出了“破衣論”,我認為是完全錯誤的,實際上,真的那麼辦了,我擔心局勢就會像身上長了爛疽,不斷潰爛,沒有止境。因此,放棄涼州並非良策。

衣賜履說:顯然,小幹部虞詡的“爛疽論”比大將軍鄧騭的“破衣論”高明一百倍。

張禹聽完,大為感觸,說,我靠,我還沒有考慮到這些,如果沒有你這番話,幾乎要壞了國家大事!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此時虞詡可能比這個年輕一點】

虞詡於是繼續建議說:

朝廷可以收攬網羅涼州的英雄豪傑,將州郡長官的子弟送到朝廷,都在中央機關或下屬部門正式落編。這麼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對他們的一種獎勵,用來回報他們父兄的功勳成績;二是將他們控制在洛陽,其實質是把他們作為人質,以防他們的父兄叛變。

司徒張禹都聽愣了,沒想到手下還有這麼讚的小幹部!張禹立即召集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進行商議,大家一致同意虞詡的“爛疽論”。工作落實效率也很高,很快就徵召涼州地區有勢力和有影響的人士到四府任職,並將當地刺史、太守和其他州郡高級官員的子弟任命為郎官。

衣賜履說:這就是政治。虞詡既有戰略格局,又有戰術措施,真是棟樑級別的人才。且看這樣的人才,能當多大的官。

大家都很爽,但鄧騭不爽;鄧騭一不爽,後果很嚴重。“破衣論”完敗於“爛疽論”,鄧騭從此對虞詡懷恨在心,隨時打算收拾他(平心而論,鄧騭在外戚中,人品還是很不錯的,但是,這回被虞詡搞得太沒面子了)。此時,朝歌縣(河南省淇縣)叛匪寧季率數千人造反,打州郡,殺官吏,作亂連年,州郡無法鎮壓。於是,鄧騭任命虞詡為朝歌縣長。顯然,朝歌縣長這個位子不好坐啊,稍有閃失,不是被叛匪幹掉,就是被朝廷找個茬子幹掉,虞詡的故人舊友都為他擔心。虞詡卻笑著說,做事不避艱難,才是臣子的職責;不遇盤根錯節,怎能識別鋒利的刀斧?這正是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衣賜履說:豪氣沖天,讓人敬仰!此處,為我們貢獻了一個成語:盤根錯節。

虞詡一到任,就去拜見河內郡(河南省武陟縣,朝歌屬河內)太守馬稜。

馬稜說,您是儒家學者,應當在朝廷做謀士,如今卻到了朝歌,我很是為您擔憂!

虞詡說,朝歌的叛匪,只是象狗群羊群那樣聚在一起,以尋求溫飽罷了,請大人不要擔憂!

馬稜問,此話怎講?

虞詡說,朝歌位於古代韓國與魏國的交界處,背靠太行山,面臨黃河,離敖倉(敖倉,自秦朝以來,一直是全國最大的糧倉,位於河南省滎陽縣北敖山北麓)不過百里,而青州(山東省北部)、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逃亡的難民數以萬計,但叛匪卻不懂得打開敖倉,用糧食招攬民眾,搶劫武庫中的兵器,據守成皋(河南省滎陽縣西北汜水鎮),斬斷天下的右臂,這說明他們根本沒有戰略眼光,不值得憂慮。如今,他們的勢力正在高漲,我們不一定要以強力取勝,所謂兵不厭詐,請允許我放開手腳去對付他們,但請大人不要對我過多約束。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拜見太守】

虞詡到任之後,立即召募勇士,下令手下官員,就各自了解的情況,分上、中、下三個等級保舉:那些行兇搶劫的,屬上等;打架傷人、偷盜財物的,屬中等;不經營家業、不從事生產的混混,屬下等。很快,收羅了一百多人。虞詡設宴款待,當場宣佈免去他們的一切罪行,但是,要求他們混入匪幫,誘使叛匪進行搶劫,而官府則預先設伏等候,這樣,殺死叛匪數百人。此外,虞詡秘密派遣會針線活兒的貧民,為叛匪縫製、修補衣物。在這些衣物上都用商定的綵線做記號。因此,叛匪穿上這些衣物,只要在集市街巷露面,立即被官吏抓獲。叛匪不明就裡,眼見官府抓人快準狠穩,都以為有神靈在幫助官府。於是,朝歌縣境內全部平定。

衣賜履說:虞詡不象是標準的儒生,奇謀怪計,層出不窮。

另外,我們總感覺楚漢爭霸時英雄輩出,三國鼎立時豪傑並起,似乎別的時代就沒什麼人才。其實未必,就比如這位虞詡,如果生於三國時代,就未見得不如關張趙馬黃。

東漢與羌人的戰爭,互有勝負,似乎漢朝還略佔下風,動不動幾千幾千被羌人剿滅。公元115年,朝廷任命馬賢為護羌校尉,再任命任尚為中郎將,駐防三輔。此時,虞詡已改任懷縣(河內郡郡政府所在縣,河南省武陟縣)縣令,他向任尚建議說:

兵法有云,弱小的不進攻強大的,地上走的不追趕天上飛的,這是自然之勢。如今羌兵全都騎馬,一日可行數百里,來如急風驟雨,去似飛箭離弦,而我軍多為步兵,根本就追不上人家。所以,我們儘管集結二十餘萬兵力,但除了消耗糧食之外,毛功勞也立不了。我為將軍考慮,不如讓各郡兵士復員,但要求他們每人出數千錢,二十人合買一匹馬,這樣,二十萬步兵,就可濃縮為一萬騎兵,然後再去驅逐數千敵寇,尾追截擊,羌人必然走投無路,這樣大功可成。

任尚便根據虞詡的建議上書,朝廷採納。之後,虞詡的建議效果顯著,任尚派輕騎兵突襲丁奚城(寧夏靈武縣境),擊敗西羌將領杜季貢。

不久,西羌進攻武都郡(甘肅省成縣)。鄧太后聽說虞詡是個人才,就任命他為武都郡太守。羌軍的情報也挺準確,聽說虞太守上任武都,就派了數千人馬在陳倉(陝西省寶雞市東陳倉)崤谷(寶雞市西南大散關)進行攔截。虞詡得到情報,下令部隊停止前進,並讓人對外宣佈消息說,我已上書請求援兵,等援兵到後,再動身出發。羌軍聽說之後,認為漢軍又派了個膽小鬼太守,於是,放心大膽前往鄰縣劫掠。虞詡乘羌軍兵力分散,突然下令急行軍,一日一夜狂奔一百餘里。同時,虞詡下令,埋鍋做飯時,每天都比前一天增加一倍行軍灶。於是,追趕的羌軍不敢逼近。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一路增灶,反孫臏之道而行之】

手下有幹部問虞詡說,以前孫臏使用過減灶的計策,而您卻增加灶的數量;兵法說每日行軍不超過三十里,以保持體力,防備不測,而您如今卻每天行軍將近二百里,這是什麼道理?

虞詡說,敵軍兵多,我軍兵少,走慢了容易被追上,走快了對方便不能測知我軍的底細;敵軍見我軍的灶數日益增多,就會以為郡兵已來接應;我軍人數既多,行動又快,敵軍必然不敢追趕;孫臏是向敵人示弱,我現在是向敵人示強,都是用假象迷惑敵人,形勢不同,豈能死守教條?

衣賜履說:孫臏減灶之事,請讀者自行百度。

虞詡到達郡府下辯(甘肅省成縣),兵力不足三千,而羌軍有一萬餘人,已經圍攻赤亭(下辨西北二十公里)達數十日。虞詡便向部隊下令,不許使用強弩,只用小弓。羌人誤以為漢軍弓弩力量微弱,射不到自己,便集中兵力猛攻。這時,虞詡命令每二十隻強弩集中射向一個目標,百發百中,羌軍大為震恐,紛紛後退。虞詡乘勝出城奮戰,殺傷羌軍甚眾。

羌軍人多,漢軍人少,難以長期對峙。第二天,虞詡集合全部官兵,命令他們先從東門出城,繞一大圈,再從北門入城,然後換掉衣服,再出東門,再入北門,進進出出好幾回。羌人遠遠望去,都暈菜了,只看見漢軍援兵源源不斷,不曉得城中得有多少人馬啊,從上到下,驚恐不安。虞詡估計羌軍打算撤走,就秘密派遣五百餘人,埋伏在羌軍撤退的必經之處。羌軍果然撤退,漢軍伏兵暴起,大敗羌軍,殺敵擒虜數量極多。

羌軍從此潰敗離散。

虞詡:大才堪為將相,奈何得罪外戚

【打仗,那也是很有兩把刷子】

衣賜履說:我估計,虞詡讓軍隊繞圈進城這一招,在涼州當地流傳甚廣,七八十年後,西涼軍閥董卓進洛陽,也只帶了幾千兵馬。董卓擔心兵少不足以服眾,就讓軍隊每天晚上偷偷出城,白天再鑼鼓喧天進城,一連搞了好幾天,果然,把朝廷大臣全部震住了。想來,董卓這一招兒是從虞詡這兒來的。

軍事行動結束,虞詡開始關注民生。他查看研究當地地形,修建碉堡一百八十餘座,招回流亡的百姓,賑濟貧民,又親自率領將士,勘察河川,從沮縣(陝西省略陽縣東)到下辯,開鑿河道數十里,使之可以行船。虞詡剛到任時,當地谷價每石一千錢,鹽價每石八千錢,戶口一萬三千戶。三年後,米價降為每石八十錢,鹽價每石四百錢,居民增加到四萬多戶。人人富足,家家豐裕,一郡平安。

衣賜履說:虞詡這樣的同志,有戰略有格局,有戰術有招法,有理論有實踐,能打仗善治理,簡直就是國家的棟樑,照理說,混個三公應該問題不大吧?但是,我要說,虞詡的仕途一定非常坎坷。為什麼?大將軍鄧騭還在啊!彼時沒有密麗疤痕靈,“破衣論”的傷疤永遠無法消除,只要鄧大將軍還在,虞詡永無出頭之日。

不信?我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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