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按理說尤三姐的性格不像會想不開的人,她只有一個母親,她也孝順。沒有父親族人,也不會有人約束她的行為,想怎麼活就怎麼活,可是她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刎,可真真稱得上一個烈女。

要講清楚尤三,首先得講清楚她母親和她姐姐。尤老孃帶著二女嫁到尤家,不幸尤老爺又早死了,除了尤大嫁給了賈珍外,這真有血緣的母女三人幾乎都沒有了著落。尤老孃說過家裡全靠賈珍幫襯,想想尤二姐原來的未婚夫張華是個什麼境遇,就可以大概估計出尤氏母女三人經歷了階層跌落後的窘境。

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賈珍為什麼要幫尤家,除了女婿和姐夫的道義之外,當然存了霸佔二尤的心思。我個人認為,尤二與賈珍,不是賈珍強迫的。尤二自己就向賈璉剖白過她沒有“品行”,作者又在第六十四回給她下了一個“又是水性的人”的斷語,再加上尤二抱怨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可見尤二心裡一直有幾分主動。

看官瞧不上賈珍,可是尤二和尤老孃卻不敢,不是賈珍,她們哪裡還過得上錦衣玉食養得起不少丫鬟婆子的生活?尤二看著自己這個有錢又會辦事還顯得很仗義的姐夫,只需賈珍稍稍暗示,就能勾搭上,一如她和賈璉輕鬆勾搭上一樣,反正都比張華強(尤三對賈璉就只是淡淡的)。如果今後只能跟著張華過窮日子,趁青春美貌和賈珍有私情又有許多實在的好處,人倫實在沒有多大的約束作用。

實際上清末的時候,京城裡的上等人家中,還鬧出過姐姐剛死,妹妹們就爭著打著要嫁姐夫的事呢。當然,上等人家鬧出這樣的事,其中某個女兒就被開除出族譜了,父親直接當自己沒生過這個女兒。這裡再岔開一句,旗人世家大族裡,繼妻地位一般不比原配低,要按旗人的規矩,王熙鳳死了,尤二成了正房,那真是撿了大便宜,天上掉的大餡餅。

尤老孃當然明白賈珍肯花錢的理由,沒見賈璉已經娶了尤二姐以後,賈珍仍然享受的是尤氏三母女一起陪著吃飯的待遇嗎?尤二自以為終身有靠,何必再沾姐夫又是大伯子的?趁便遛了,卻不忘帶上她母親一起,好讓賈珍和三姐單獨相處。

尤老孃已經賣完一個女兒,賈珍這邊一不好得罪,再一個也不想少了賈珍這條財路,把三姐這個更風流冠絕的香餌放到賈珍面前,才不至於該得的好處都漸次少了。賈珍幫著賈璉養二房,連賈蓉都知道是圖著幹東府裡的髒事方便,尤老孃帶著兩個女兒嫁人的過來人,她能不明白?

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尤二與賈珍父子的關係這裡一併說了。不管是尤二自己說的話還是做的事還是“聚麀”二字,她和賈珍父子都有染是跑不掉的,只是賈蓉與她的關係要淺些。憑一句賈蓉當著二尤及眾丫鬟說的“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我幾乎可以肯定賈珍和尤二是尤老孃默許的。

而賈蓉,尤二還想瞞一瞞,或者至少不能讓賈蓉認為他也可以“被默許”。也許尤二與賈蓉是人倫被破壞後,慾望破罐子破摔的放縱,並不是尤二真的“願意”。尤三對賈蓉的態度更厲害,直接撕嘴不說,看賈蓉過分了就“沉了臉”把尤老孃請出來阻止賈蓉造次。

尤二嫁了賈璉後,想上岸了,三姐就要下水。或者說,以前尤二是頭牌,尤三可以相對自由些,現在頭牌從良,尤三就沒有辦法了。尤三自嘲被賈珍等當成了粉頭,真真是心酸又殘酷的大實話。

可是我們尤三姑奶奶,敢放出手段搞得賈珍不敢下手,卻到死都沒有怨過她母親姐姐拖她下水,為什麼?我想不能排除一種可能是,尤三也知道賈珍的錢有多重要,她也離不得。

當然,我更願意把尤三想成恣情任性的人,她願意花誰的錢,她就花,她不願意花了,誰強迫她也不行。她那種極端到今天可以不想明天,明天又可以一輩子都入定的性格,做出什麼事來,都是她的殺伐決斷,都是她對命運的嘲弄,都是她在將她的痛苦還給整個世界。

她的確是有魄力,沒後路,賈珍當然怕她。因此書中大段寫了尤三如何糟蹋賈珍的金錢,又如何以自己為餌,把賈珍耍得團團轉,把痛苦加倍地還給賈珍。

也許正是因為體察到尤三的這份被裹挾後的烈性報復,佩服尤三的力量與決絕,程高本為尤三抹去了太多不堪片段。其實,曹雪芹也不太願意寫明白尤三與賈珍到底什麼關係。

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第六十五回,賈珍來到尤二嫁人後的院裡,賈璉不久後就回來了,不想理會賈珍與三姐的事——

尤二姐滴淚說道:"你們拿我作愚人待,什麼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兩個月夫妻,日子雖淺,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 我終身靠你,豈敢瞞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卻如何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恐非長策,要作長久之計方可。"賈璉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輩。 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這例。"說著走了,便至西院中來,只見窗內燈燭輝煌,二人正吃酒取樂。


注意標粗的這句話,在除了程高本的其他版本中,有好幾種異文:

楊藏——你因你姐夫我是作兄弟的

戚、蒙——你姐夫是作兄的

列藏——你因姐夫是作事的

己、庚——你因妹夫是作弟的

夢覺——你因姐夫是這麼的

賈璉站在尤二的立場,說賈珍是“姐夫”,這沒問題,這個“姐夫”確實又是賈璉的“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如果這裡用“姐夫”,那麼尤三和賈珍幹了些什麼勾當真的就不知道了。但如果用“妹夫”,就確實有幾分尷尬了,明明賈珍是“姐夫”,又成了“妹夫”,又是賈璉的“兄”,怎麼論呢?如果曹雪芹原筆真是“妹夫”,那麼就坐實了賈珍在賈璉娶尤二之前就和尤三有染,尤三的剛烈程度,就得打個問號吧?

程本知道這裡是大麻煩,所以乾脆連這句整個不要了,倒加了一大段賈璉要把尤三說給賈珍,又讓尤二表示反對,反對理由第一就是“三妹妹脾氣不好”。

接下來,就是著名的尤三姑奶奶嚇破二賈膽的段落了。賈璉在這裡的作用就不分析了,好壞都可以解釋得通,但程本顯然覺得賈璉壞,因此又改成賈璉和三姐保持距離,只是站在撮合賈珍與尤三的立場說話。

分析了程本改動的地方,無非是想說,連高鶚都看不過去這種關係,非得動筆改成這樣,可見這樣的描寫有多觸動當時讀書人的神經。因此程本把“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一併刪去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其實,剛烈和忠貞並不是同義詞,守不守倫常,和一個人是不是值得佩服,也沒有必然聯繫。尤氏三姐妹與賈珍的關係,如果放到皇家,那算得了什麼?就加上個賈蓉,不過也是髒唐臭漢中演過的故事。曹雪芹心裡有倫理,但他又不願意以倫理綱常去針砭他的人物,於是我們看到的就是現在的文本。

一面是賈璉勸賈珍放手,說三姐是燙嘴的羊肉、扎人的玫瑰,好像賈珍並未得手;一面又寫明三姐晚間獨自入眠還不慣寂寞。處處含著,又處處露著,不過都只有一點點,給了程本修改的空間。

由此可見,曹雪芹的確是明確地安排尤三與賈珍有染的,而且是在尤二上岸之前就有。而尤三在她姐姐上岸後諸多放肆折騰的行為,是因為她的不自由更加強烈了,她被賣了,因此她反抗得更加激烈,而賈蓉與尤三是斷斷沒有關係的。

二尤的命運看似一樣,但有兩點不同,一是尤二的未來更加黯淡,她早被安排嫁給張華,而尤三卻還可以借婚姻擺脫這個局面;二是二尤的性格不同,尤三狠起來可以不顧自己、姐姐、老孃以及所有人的性命,只圖一個痛快,尤二卻總是在軟弱中存了僥倖心理。性格決定如何承受命運,性格也就可以改變從起點到終點的路徑。不過,結局是改變不了的。曹雪芹深知改變不了結局,但仍對抗爭的亮光報以萬分的傾慕。

尤三有退路,她自己也知道,不管是做尼姑還是嫁人,總之她的尊嚴,有辦法可以挽回。

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那麼尤三愛柳湘蓮什麼?作者沒有寫明。我們可以說尤三認為只有跟著柳湘蓮萍蹤浪跡才可以永遠擺脫過往,我們也可以說尤三看出柳湘蓮和自己一樣是個敢於決絕的人,我們更可以設想她只是被柳湘蓮身上那種與她相似的,把不幸的命運當做一個玩笑,自己耍著痛快作樂的氣質吸引。無論何種理由,都沒有問題,我只是看不出三姐是個深思熟慮而後動的人,但不排除她的直覺裡也有長久以來的深思熟慮所帶來的潛意識。

但是三姐是“恥情而死”的,這個“恥”字不好解。當然我們可以認為三姐是有了“羞恥心”,她後來託夢給尤二,也是認為自己和姐姐“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但是在她與柳湘蓮最後的告別中,她的原話是“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

這“兩無干涉”聽起來決然又淡然,實際上和分了手的女孩子說狠話“我明天就忘記你”沒區別,再加上前面還哭訴了痴情,埋怨了柳湘蓮的“冷”,這裡的“恥情”,就更不像“羞恥”了。

那麼這個“恥情”,寫在回目裡的“恥情”,到底指的是什麼?讀者只有自己找出自己的答案,才是找到了自己心中三姐自刎的理由。注意,是讀者自己的,而不是“公認”的。

三姐對自己的殺傷力是有一個清醒的判斷的,當然也是在賈珍這種風月老手身上試出來的。她知道男人都會對她多看一眼,她知道只要她想要的,男人沒有不滿足的。所以她根本沒想到,她一眼就愛上的柳湘蓮,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以為柳湘蓮既是知道了她尤三想嫁,就一定想娶,何況還有鴛鴦劍做定,她從來沒想過,柳湘蓮會拒絕她,她最多隻是想過柳湘蓮會再也不出現。

三姐更沒有想到,賈璉沒有告訴柳湘蓮這一切是她自己的主意,而賈寶玉在關鍵時刻起了那麼壞的作用,把話說得那麼含糊。

她以為,憑她一往無前敢豁出命去的氣勢,命運都會為她讓路。

但是她忘了,在她把她的理想和希望都統統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時候,她同時也就失去了那種敢於砸碎一切的力量。她人生中可以第一次有了她非常想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恰恰讓她失去了笑對命運的勇氣和一切退路。她急切地想要擁有的時候,她最軟弱,軟弱到她不想或者不敢想如果要不到會怎麼樣。

所以當她要不到的時候,她根本忘記了出家修行這一個退路。她整個人被顛覆了。

尤三姐恥情而死?原本里的真相: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這個東西,曹雪芹把它定義為“情”,而我們知道尤三對柳湘蓮的情,不過是她想擁有的那種東西的理由和條件。可能更準確的說,尤三想要的是改變命運,而動力是她終於肯正視自己還是有“情”的,“情”是能讓她溫和而向善的。這並沒有錯,世間不止柳湘蓮一個男子,柳湘蓮也並非鐵石心腸,一切本來可以有轉圜的餘地。

關鍵是尤三絕望了,對命運和自己徹底絕望。她本來就在絕望中煎熬,活下去的動力之一就是把痛苦轉嫁到賈珍等人身上,和絕望和命運“作一場”。但是柳湘蓮的拒絕,讓她突然明白她失去了這種勇氣(無情、無恥),那麼失去了柳湘蓮,她又如何去找回曾經的鐵石心腸呢?她早已被自己的希望變得脆弱了。

因此她的“恥”,也許是一種自我懲罰與嘲笑,懲罰自己失去了鎧甲,嘲笑自己不清醒,絕望於自己竟然可以忘了自己的命運和對抗命運的武器。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動了情,她怎麼可以動情呢?其實這和我們現代的部分女性以為無情才可以讓自己強大是一個道理。為了不受傷害,就關閉自己的心——這沒什麼奇怪的,曹雪芹也知道,他只是覺得三姐這一路走來,在那個時代著實算精彩絕倫而已。

的確,也沒幾個人能做到尤三那樣,看見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相差那麼大,看見自己軟弱了,看見自己依賴於別人(外物)了,就對自己羞恥失望到這個地步的。因為說穿了,尤三活在刀山火海中(哪怕這是她自己營造的),而大部分人還是有退路的。

尤三到死都忘不了她曾經的希望,因為那是她擁有過的最美好的東西,所以她還在譴責柳湘蓮的“冷”。但她又知道她的死與柳湘蓮真的關係不大,所以告別之後也算放下了這曾經的執念。

至於柳湘蓮,他愛不愛三姐,愛三姐什麼,我已經不想去追究了,他們倆都值得讓對方愛上。但柳湘蓮看到另外一人想和他一樣無情笑對命運,卻最終因他而失敗,的確是會萬念俱灰。大家一樣是剛而易折的可憐人,何苦對與俗世作戰念茲在茲呢。尤三姐的退路——遁入空門——他終究是替她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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