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嬌:瞞著父母回國抗日的南僑女機工

她是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僅有的5位女團員之一,放棄優裕的生活條件回國抗日,其告別家書感動了眾多南洋華僑,對推動東南亞華僑抗日救國活動發揮積極作用;在馬來亞檳城首升五星紅旗

白雪娇:瞒着父母回国抗日的南侨女机工

晚年白雪嬌

白雪娇:瞒着父母回国抗日的南侨女机工

1962年,白雪嬌在中山圖書館演講《紅巖》故事。

白雪娇:瞒着父母回国抗日的南侨女机工

白雪嬌齊魯大學畢業照

白雪娇:瞒着父母回国抗日的南侨女机工

1939年5月19日,馬來亞《光華日報》刊登的白雪嬌家書。

白雪娇:瞒着父母回国抗日的南侨女机工

白雪嬌與先生陳宗務合影

人 物 名 片

白雪嬌(1914年—2014年),又名白雪樵,祖籍福建省泉州安溪,馬來西亞歸僑。曾任馬來亞檳城協和學校教師、馬來亞檳城福建女子學校教師、中國民主同盟馬來亞檳城分部婦女部部長、廣州師範學院中文系副主任、全國僑聯委員、連續八屆廣州市人大代表、廣州市人大華僑委員會委員等職。

□記者 黃寶陽 通訊員 莊志陽 林偉彬/文 陳耿凡/供圖

華僑富商千金矢志報國

清明將至,每年的清明節,白雪嬌的女兒陳耿平、陳耿凡,總會倍加思念母親——6年前的清明節,母親走完了她平凡卻又充實的百歲人生,永遠地離開了她們。

白雪嬌祖籍福建泉州市安溪縣龍門鎮,1914年出生於馬來亞檳城一個富商華僑家庭,其父經營一家橡膠公司,是陳嘉庚在檳城分公司的代理,白家家境殷實,擁有兩部福特小汽車。白雪嬌從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早年在檳城就讀於福建女子師範學校(現為檳華學校)。

1934年,她回國就讀於廈門集美學校。1937年春,考入廈門大學中文系。沒多久,“盧溝橋事變”爆發,日寇開始全面侵華,為躲避戰亂,白雪嬌回到馬來亞,先後在檳城協和學校當教師。

白雪嬌的父親和叔叔,都是愛國華僑,叔叔白仰峰是馬來亞赫赫有名的僑領,抗日戰爭期間積極參與南僑總會的籌賑工作,曾捐鉅款支持抗日。耳濡目染,愛國主義的種子,早早在她心中種下。回到馬來亞後,她當即投入當地的抗日救國活動,擔任檳城籌賑會婦女委員,奔走宣傳抗戰,參加抗日義演,參與組織義賣、義捐活動,動員華僑購買抗日救國公債,組織青年學生捐錢獻計,成長為檳城婦女抗日救國的骨幹。

南僑機工中少有的女機工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日軍開始封鎖沿海的交通,切斷中國接受國外救援物資的通道。為了搶運補給物資,打破日軍封鎖,1938年下半年,二十萬雲南各族兒女用雙手在雲貴高原橫斷山系的崇山峻嶺和原始森林的急湍河流中,摳出了一條一千公里的簡易公路——滇緬公路。

血肉築成的滇緬公路,在抗戰最艱難的年月,成為中國與外界唯一的一條交通線。但這條臨時搶修而成的公路,遍佈高山深河急彎陡坡,地勢極為險惡,行車一不小心,極易跌入深谷,極考驗駕駛者的技術與膽量。但當時,國內不要說修車的人,連會開車的人都不多。

1939年,國民政府緊急向“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以下簡稱南僑總會)求援,請求協助在南洋招募熟練的司機及汽車機修人員回國服務。陳嘉庚任主席的南僑總會隨即發出招募通告,3000多名南洋華僑熱血青年第一時間響應祖國的召喚,毅然拋棄海外安逸舒適的生活,分9批迴國參加抗戰,奔赴烽火連天的抗日戰場,在華僑史上寫下氣壯山河的篇章,他們就是著名的“南僑機工”。

白雪嬌所在的馬來亞檳城,也開始緊急發佈招募公告。獲悉這一消息後,白雪嬌毫不猶豫決定棄筆從戎,偷偷辭去教員的工作,瞞著父母,化名“施夏圭”報名。“施”是她母親的姓,“夏”指的是祖國華夏,“圭”是“歸”的諧音,為了華夏而歸。

“小時候年邁的祖父要回家鄉,臨行時再三叮囑:不管以後成為什麼樣的人,都不能忘記自己的鄉土。我不大明白,為什麼父母們遠離家鄉,卻又總不忘家鄉。”2005年,時年93歲的白雪嬌在接受採訪時說,“後來我懂了,鄉土就是祖國。”

瞞著父母義無反顧歸國

1939年5月18日,是檳城南僑機工出發的日子,檳城萬人空巷為他們送行,“你外公習慣飯後到左鄰右舍的華僑朋友家泡茶聊天,毫不知情的他照舊來到鄰居家泡茶,鄰居見到他,吃驚地問:‘你女兒今天就要回國參加抗戰了,你怎麼還有心思過來泡茶?’你外公一下子蒙了,連忙跑回家。”白雪嬌曾對女兒陳耿平、陳耿凡回憶起歸國那天的場景,對父母仍充滿了愧疚。

正當白雪嬌的父母急得團團轉時,卻驚喜地發現女兒回家了,不過,她是偷偷回去的。原來,她打定主意報名後,便制訂了秘密計劃,“螞蟻搬家式”地將自己的衣服等物品陸續寄放到同學家,同時悄悄積攢路費。出發那天,她拿著行李混進隊伍,突然想起準備好的錢忘在家裡,便急忙跑回家拿,沒想到卻被父母“逮”個正著。

“起初,我外公外婆說什麼都不肯,外婆一直在哭,外公特別堅決,他雖然也愛國,支持抗戰,但他觀念十分傳統,認為上戰場打仗是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他用閩南俗語勸我母親說:‘月亮是無法代替太陽曬穀子的’。”陳耿凡說,無奈當時母親去意已決,甚至請來檳城華僑團體的負責人幫忙勸說,外祖父母沉默良久,只得尊重她的決定。

離別時父母眼中的不捨、擔憂,白雪嬌一生都未曾忘卻。她曾回憶說,從自己離開家到參加歡送大遊行,再到輪船起航的幾個小時內,父親始終一路跟在她身邊,卻一句話都沒說。輪船起航時,父親衝她揮了揮手,那一刻,“父親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碼頭,襯著血紅的夕陽,向我揮手。我望著他孤獨的身影,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在《告別南洋》和《義勇軍進行曲》等激揚的抗日歌曲聲中,白雪嬌義無反顧地啟程回國。

寫下感動世紀的告別家書

“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弟妹是我所愛的,但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所以雖然幾次的猶疑躊躇,到底我是懷著悲傷的情緒,含著辛酸的眼淚踏上征途了。”白雪嬌出發前,寫了一封家書,囑咐同事在她出發後寄給父母。家書最終沒有發出,卻通過報媒感動了眾多南洋華僑,對推動東南亞華僑抗日救國活動發揮了積極作用。

她的這封家書在《光華日報》《南洋商報》等當地知名媒體刊發,這些報紙還專門採訪她,登載了《中華好兒女,協和女教員白雪嬌亦上前線》等報道,報道配發的照片上,白雪嬌戴著近視眼鏡,穿著中式旗袍,青春美麗。

“親愛的雙親,此去雖然千山萬水,安危莫卜。但是,以有用之軀,以有用之時間,消耗於安逸與無謂中,才更是令人哀惜不置的,尤其是在祖國危難時候,正是青年人奮發效力的時機。這時候,能親眼看見祖國決死爭鬥以及新中國孕育的困難,自己能替祖國做點事,就覺得此生是不曾辜負了。”“這次去,純為效勞祖國而去的……雖然我的力簡直夠不上滄海一粟,可是集天下的水滴匯成大洋。我希望我能在救亡的洪流中,竭我一滴之微力。”

白雪嬌的女兒對於母親年輕時這一壯舉並不意外,“用現在的話說,她就是個‘女漢子’,年過七旬還敢在香港坐瘋狂過山車。”白雪嬌性格堅毅,從小便很有擔當和主見,她在家裡的12個孩子中排行老三,卻因責任心強、公正無私,被兄弟姐妹們尊為“大姐頭”。

當時,這封懷著萬般不捨與父母家人訣別、毅然歸國參與抗戰的家書在南洋幾乎家喻戶曉,激勵無數青年共赴國難。80多年過去了,至今讀來仍令人熱淚盈眶。

徒步千里宣傳抗日

懷抱著投身國難的堅定信念,白雪嬌隨著機工隊伍出發了。當這封家書傳遍南洋時,白雪嬌已行進在滇緬公路上。行走在滇緬公路不僅危險,而且生活十分辛苦,風餐露宿,醫藥缺乏,常有機工飢寒一兩天還在工作,“洗臉喝水,都是到山坡上接一杯杯的黃泥水,沉澱了再用”。但是,這些沒有嚇怕從小生活優裕的白雪嬌,她仍一心想著要到一線參加抗戰。

白雪嬌輾轉從昆明經貴州,歷盡艱險到達重慶後,原想去延安參加八路軍,因路途受阻未能成行,只得留在重慶。她與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取得聯繫,表達了奔赴前線參加八路軍,上前線殺鬼子的願望。可由於日機轟炸厲害,去延安路途非常艱難,不知道何時才有車過去, 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負責人鄧穎超告訴她,什麼地方都可以抗日,不一定要去延安。最後,她聽從鄧穎超的建議,到成都齊魯大學就讀。

其間,她參加了華西大學學生宣傳隊,赴川北從事抗日宣傳、慰問傷病員活動,一路翻山越嶺,克服千難萬險。她還採寫了一些關於祖國抗戰的報道,寄回檳城,發表在報刊上。遠在國內的她不知道,她已成為聞名檳城的巾幗英豪。

在檳城首升五星紅旗

抗戰勝利後,白雪嬌於1946年初回到馬來亞檳城,在福建女子學校任教員。儘管遠離祖國,但她對祖國的深情和追求進步的熱情,絲毫沒有變淡。

1946年5月,她加入了中國民主同盟,擔任中國民主同盟檳城分部婦女部部長。由於她在學校積極宣傳中國共產黨的進步思想和國民黨的腐敗,被國民黨員的校長視為“異己”辭退。

考慮到當時新加坡社會較為寬鬆,白雪嬌原打算去新加坡,但檳城進步僑團極力挽留她,並籌辦了“同善小學”,由她任校長。

1949年9月,新中國成立前夕,白雪嬌從報紙上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樣式,便請一位熟悉的裁縫,偷偷做了一面。10月1日當天,她帶著老師在學校升起了檳城的第一面五星紅旗。

此舉惹怒了英國殖民政府,1950年,英殖民政府以“中共嫌疑”之名,將白雪嬌逮捕,先是押解到吉隆坡的最高政治部特別監獄秘密審訊,兩個月後將她送入怡保集中營。

在被關押一年後,1951年,白雪嬌被押上貨輪,驅逐出境,貨輪經過幾天的航行,抵達廣州港,她回到了魂牽夢繞的祖國。

耕耘教壇桃李滿天下

回國後,白雪嬌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開啟了另一段人生旅程。儘管在她眼中,她的人生很平凡,“一生碌碌,有愧祖國”,其實她心中對家國的無限熱愛、對光明自由的堅定向往,一直從未改變,她將這股力量傾注在教育事業上,將自己的知識和精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祖國。

白雪嬌回國後,先是前往南海參加土改,後安排到廣東僑中任教。與白雪嬌共事差不多半個世紀的歐麟老師回憶說,回國後,白雪嬌熱血不改,在那個學英雄、做英雄年代,她應邀在城鄉院校講《紅巖》《歐陽海之歌》等紅色經典,她極富感染力的生動演講,激勵了許許多多人,她也因此獲得“白講紅”的美譽。

1958年,廣東師院籌建,她進入該校任教師。20世紀60年代,廣東師院解散,她分配到廣州市文化局,從事文藝理論和粵劇研究。1978年,她重新走上講臺,進入廣州師院任教(現廣州大學),直至70歲正式退休。

在教師崗位上,她對學生關愛有加;對同事、助教等後輩悉心指導、耐心幫助,培養了一批又一批人才。“她一輩子都自稱是個教書匠。”陳耿凡說,母親非常低調,幾乎不說抗戰時期的事,只是踏踏實實地教書育人。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年春節和教師節,她都能收到海內外學生寄來的諸多賀卡,馬來西亞的學生更是一直尊稱她為“白先生”,還有許多人,經常從海外來探望她。

白雪嬌亦十分孝順,母親1950年去世了,她被驅逐離開馬來亞回到中國後沒多久,父親亦去世了,她沒機會盡孝,一直心存遺憾,幾十年一直保存著父親臨去世前給她遺留的信件,時時懷念。當她得知叔叔白仰峰迴國訪問時,不幸病逝於北京,她親自將叔叔的骨灰送回安溪老家安葬。

善良正直溫暖人心

白雪嬌與同為愛國華僑的丈夫陳宗務,為兩個女兒取名耿平、耿凡,希望女兒們忠心耿耿為國、平平凡凡做人,他們夫妻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也堅守著正直仁愛為人處世的原則,一直給予周邊的人溫暖和關愛。

白雪嬌夫妻倆為人都十分正直,1953年8月3日,他們搬家時,在新的出租房裡發現了兩塊黃金,夫妻倆立刻上交到公安局。在他們身教下,兩個女兒也熱情工作、熱愛生活。1981年,白雪嬌一家被評為廣州市五好文明家庭。

2014年,白雪嬌病逝於廣州,享年100歲。她去世後,許多她的老同事、老部下還有曾經的學生,有的還是專門從香港等地趕來她家弔唁。他們回憶起了她平凡而又精彩的一生,年屆八十的廖鶴瓊老師,既是白雪嬌老師的同事,也是學生,說起白雪嬌老師她滿懷感激之情:20世紀60年代初,她剛生下大孩子,在那個物資匱乏、千金難求一點油的年代,白雪嬌老師裝了一小瓶油給她送去,還送去了自己“高知”待遇才能享受的票證。

同樣是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白雪嬌的同事梁老師患有心臟病,冒生命危險生下了女兒,卻無法哺乳,她送去了一罐奶粉,解了梁老師的燃眉之急,讓她終生難忘……這些,如果不是別人說起,她的女兒們都不知道。還有她在晚年時為江西山區的孩子捐書;將家裡大多數藏書,捐給廣州師範學院和中山圖書館……這些點點滴滴的“小事”,無不讓人感到她的“大愛”情懷。

斯人已遠,芳華仍存。2015年,恰逢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中國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朗讀者》等節目及全國各級媒體,紛紛再次聚焦白雪嬌,她那封寫於1939年的家書和她的抗日事蹟,再次感動了海內外億萬中國人。

專家點評

劉以榕(泉州華僑歷史學會會長)

在春天裡,我們緬懷一位優秀的女性,她告別家書裡的家國情懷感動一個世紀:“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弟妹是我所愛的,但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她就是泉州安溪籍傑出女性白雪嬌。她是抗日戰爭洪流中來自南洋的一朵浪花,她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勇於犧牲的精神必將萬古流芳。

她是抗戰中“南僑機工”的勇士,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刻,她挺身而出,與熱血男兒並肩同行。她的血液裡流淌著愛國主義的基因,她身上體現了中華民族同仇敵愾、抗戰必勝的鬥爭精神。

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她把畢生精力獻給教育事業,教書育人、樂觀開朗、品格高尚、桃李芬芳。

她是女性的典範,集美麗善良、勇敢自信、知性優雅、玉潔冰清於一身,猶如一朵堅強的英雄花,她永遠是一朵家鄉的刺桐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