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昏”在哪裡──讀《左傳·宮之奇諫假道》

齊桓公與楚大夫屈完盟於召陵的第二年,也就是魯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宮之奇諫假道,虞公不聽,虞國遭受滅頂之災。

虞國在今天山西夏縣與平陸縣東北一帶。在平陸及以南,還有一諸侯國,虢國。虞、虢兩國唇齒相依,互為表裡。晉國想滅掉此二國,耍了一個花槍:先向虞國假道滅虢,回頭再順勢滅虞。虞公措手不及,糊里糊塗亡了國。

虞國的先祖是虞仲。周太王有三個兒子,老大太伯,老二仲雍,老三季歷。季歷有兒子姬昌(即周文王)。父子俱賢。太王要立季歷,太伯、仲雍便一口氣跑到了今天的江浙一帶,斷髮文身,以誓不爭。後來,他們在那裡建立了吳國。太伯無子,仲雍繼位之後,其子孫為君一代又一代。周武王打下天下,想要封太伯、仲雍的後代,找到已經當了吳君的周章。順水人情,便封周章於吳。周章的弟弟虞仲則被封虞國。也就是說,虞國和周天子是同姓同祖的。

虢國跟周天子的關係更近:虢的開國之君是季歷的兒子、周文王的弟弟,也就是周武王的叔叔。他們被封到東虢和西虢:虢叔封東虢,虢仲封西虢。東虢在今河南滎陽一帶,後來被鄭武公所滅。西虢本在今陝西寶雞東,後東遷到三門峽一帶,跨黃河兩岸。顯然,這一帶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如果奪取了虞、虢二國,晉國就可以直接俯視中原諸國。要掌控中原,奪取此二國是晉國必走的一步棋。

對於逼在眼前的危險,虞、虢二國之君是否洞察到?沒有。昏君昏在哪裡?昏君曾經也許是明君,但關鍵時候他糊塗,以至於亡國,我們只好叫他昏君了。這樣的昏君歷史上何其多!

晉獻公是個好戰的國君。前幾年,他相繼滅掉了耿、霍、魏等國,晉國版圖不斷擴大。對於一個侵略成性的國家,虞、虢二國之君居然無洞察,居 然不能發現迫在眉睫的危險,這不是昏君是什麼?

晉獻公在大夫荀息的策劃之下,行動有條不紊。第一步是賄賂虢公。本來虢公並不糊塗,亦好戰,不時還敢騷擾一下晉國邊境,敢捋晉獻公的鬍鬚。虢公本來驕橫,並未把晉國放在眼裡。當然,關鍵是沒有想到晉有亡虢之心。當晉國送來了大批國色天香的美女,虢公板著的面孔綻放出笑容,欣然領受。大夫舟之僑強諫,虢公哪裡還聽得諍言,將舟之僑派到下陽當守將去了。耳邊清靜,享受才舒坦嘛。

第二步是賄賂虞公。賄賂必須投其所好,否則勞而無功。荀息對獻公說:您必須拿出您最心愛的東西給他,否則無效。獻公最心愛的是什麼呢?屈地產的駿馬,垂棘的璧玉。都是世間的珍寶。獻公很捨不得。荀息開導他:這些東西看起來是給了虞公,其實只是讓他替您暫時保管一下,最終還是您的,只不過那寶馬的牙齒長長了而已。獻公一想,值!便叫人將兩樣珍寶送到了虞公那兒。這稀世珍寶晉侯竟然捨得給他,這該是怎樣的美意啊。虞公不勝感慨,感覺晉侯無比的親,哪裡知道正中荀息之計?

第三步就是假道伐虢。假虞國之道以伐虢,簡直是神不知鬼不覺。晉國軍隊悄悄從虞國潛行而去,虢君哪能料到?虢君正沉浸在美色之中。這難得的享受是晉侯給的,晉侯的深情厚誼讓虢公無限感激,哪裡還會想到恩人從背後動刀?

這第三步最考驗的還是虞公。現在我晉國要從你虞國借道了,你是借還是不借?當然得借。虞公想,晉侯什麼都捨得,我還有什麼捨不得?不就是借一下道嗎?借道意味著什麼,他不深思。昏君昏聵了,賢臣還賢明,賢臣不糊塗。這就是宮之奇。宮之奇像所有苦口婆心的賢臣一樣把心掏給昏君,昏君看不見。好在這虞公還沒有勃然大怒,像紂王一氣之下把比干叔叔的心挖了。虞公不聽,其結果就是引狼入室,亡國亡身。

魯僖公二年,晉國假道於虞,奪得了虢國的門戶下陽。晉軍主帥裡克,副帥兼軍師荀息。舟之僑守下陽,見晉軍假道於虞,虞公還親自帶路前來,這晉虞聯軍哪裡對付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索性率部投降了。

虞公哪裡料到,晉軍拿下了下陽,乾脆就賴在虞國不走了。戰事一畢,裡克就病倒了。當然是假病。虞公居然被蒙了,不時去關心病情,把自己知道的良方都獻了出去。熱心腸好心腸的虞公啊!誰料到,荀息有謀,裡克也多智啊!

直到僖公五年秋,晉國再次假道伐虢。宮之奇強諫:虞虢互為表裡,唇亡齒寒哪!虞公如果是清醒的,哪裡會看不出晉國的陰謀詭計?晉國既要滅虢,也要滅虞,這是明擺著的。無奈!此時的虞公已經鬼迷心竅,只知晉君的好,哪裡還會防他一手?昏君不昏萬事大吉,昏君一昏,國將不國!

那虢公當然已經清楚晉國的狼子野心了,但是他已經疲於應付。晉國君臣設計好的計策,一面賄賂虢公,讓其麻痺大意,疏於防範,一面賄賂犬戎,唆使其大舉進犯虢國。虢國不斷與其交戰,哪裡會料到晉國又從虞國假道再給他來一次重拳出擊?晉軍留在虞國實在高明:時間一長,非但虢國會放鬆警惕,虞國也放心大吉了。此時,晉軍突然對虢國出手,滅掉虢國,回頭再順便滅掉虞國,算盤打得多精啊。

晉國圍虢都上陽,從八月到十二月,打得很艱難。最後,舟之僑射一箭勸降書進城,虢公絕望了,帶著家眷投奔周天子去了。舟之僑這個投敵小人,確乎是不折不扣的賣國賊。當然,昏君是最大的賣國賊。

晉軍回師,虞公毫無防備,糊里糊塗成了亡國之君。獻公給他的寶馬和美玉只好乖乖地交還獻公。比起虢公的昏聵來,虞公更是無以復加,簡直是一隻死得幸福的青蛙。晉獻公沒有殺他,以寓公之禮待之。是禮待還是羞辱?昏君不知,還快樂地享受著。這樣不知羞恥的活,臉面何在?

虞國有一大夫,稱為井伯,就是大名鼎鼎的百里奚,成了亡國奴。舟之僑薦之於晉,同享富貴,百里奚不屑一顧。亡國奴也蔑視賣國小兒!之後,他被作為獻公女兒嫁妝的一部分,到了秦國,之後又流落到楚國,最終被秦發現其才,聘為大夫,與蹇叔一起成為秦穆公稱霸的股肱之臣,名垂青史。

宮之奇哪裡去了?他見虞公終不醒悟,知事不可逆轉,便帶著家人悄然而去。史書上再不見其蹤影。傳說他隱居了。今天的山西平陸縣張店鎮潭峪村就是他的隱居之地。後人稱此地為“將軍岔”,以示紀念。對於一個賢臣來說,沒有明君可以輔助,這倒不失為一條明智的退路。

2012.4.21下午於心遠齋


[原文]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1)。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2)。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3),寇不可翫(4)。一之謂甚,其可再乎(5)?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6),其(31)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7),豈害我哉?”   

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8)。大伯不從,是以不嗣(9)。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10),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11)。將虢是滅(12),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13)?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14)?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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