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寶玉、魯智深、武松 到 儒教、佛教、基督教的三教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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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間,閒來無事,整理以前的文稿。看到了魯智深和賈寶玉出家的筆記。

《紅樓夢》第22回裡談到了魯智深,概括的非常好。他出現在《紅樓夢》的一個戲曲裡面,唱的是花和尚醉鬧五臺山,戲文配的是魯智深自己唱的《寄生草》: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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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魯智深的理解其實也就是要來解釋這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是何種境界,在傳統中華文明的架構中是沒辦法理解的,因為這是佛教的一種狀態。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

寶釵:“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兒一支曲子,把他這個話惹出來。這些道書機鋒,最能移性的,明兒認真說起這些瘋話,存了這個念頭,豈不是從我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個罪魁了!”說著,便撕了個粉碎,遞給丫頭們,叫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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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版《紅樓夢》影視劇 張莉飾薛寶釵

這兩段話都是化自於前邊那個寄生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紅樓夢裡面處處都在講虛無以及夢想的幻滅,書籍的最終朝向卻不是《好了歌》以及太虛幻境中“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所宣揚的虛無境界。雖然幻滅感在書中極為重要,但《紅樓夢》所講的幻滅並非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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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即是達到一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萬物皆空、一切幻滅,塵世中的所有的關係都斬斷。這並非《紅樓夢》的主旨。寶釵之所以說這是瘋話,正說這是一種沒有必要的虛幻感。

所以後邊,黛玉又給加上了兩句話:

黛玉又道:“你道‘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據我看來,還未盡善。我還續兩句雲:‘無立足境,方是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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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版《紅樓夢》影視劇 陳曉旭飾林黛玉

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作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令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惠能在廚房舂米,聽了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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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反對執著,而神秀的話是在一味地追求空,此時已經執著於空的觀念本身,所以慧能主張把“無”也空掉,而非有意的做空,連空無的概念都不執著,才是真空。

這個思路就是把本來的佛教邏輯貫徹到底,而非用中國文化削足適履,禪宗是一種徹底中國化的佛學宗派,同時也是佛教邏輯貫徹到底的宗派,而非刻意的融合,施耐庵筆下的魯智深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一個禪宗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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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版 魯智深

推薦李卓吾評的《水滸傳》,因為他特意的從佛教的角度來理解。

大鬧五臺山是第四回,魯達的特點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魯達是一個天生的和尚、好漢,因為他沒有任何的親人,就是說他沒有任何社會關係。他在打死鎮關西之後,他為什麼要跑,因為想到的是如果坐牢的話,沒有人給他送飯,所以他和傳統人倫關係是毫無關聯的。

但是水滸裡面其他人並不都是這樣,宋江和李逵是典型的傳統的中國的人物,都講究忠孝節義,道士公孫勝其實也是一個孝子,最重要的跟魯智深真正形成對比的是武松,武松和魯智深在很多地方都是對著寫的,武松也是有家的,而且這家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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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版 武松

插一句題外話,李卓吾不是李贄本人,不能把他的說法當作是李贄的哲學思想。評《水滸傳》的“李卓吾”實際上叫葉舟,他借李贄的名氣,假冒李卓吾的名字評了《水滸傳》和《西遊記》等等。

他在第四回批註說,此一回是“成佛作祖徒",李卓吾認為《水滸傳》的魯達的描寫實際上都是對禪宗的圖解,所以裡邊的魯智深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還原到一些禪宗著名公案。對照金聖嘆(小說批評家)所說的魯達武松兩傳,李卓吾的看法與他不謀而合,武松和魯達兩人的行動大多相互對照,如魯達救婦女,武松殺婦女;魯達酒醉打金剛,武松酒醉打大蟲;魯達打死鎮關西,武松殺死西門慶;魯達瓦罐寺試禪杖,武松蜈蚣嶺試戒刀;魯達打周通,越醉越有本事,武松打蔣門神,也是越醉越有本事;魯達花山上,差點酒氣踹了滾下山去,武松鴛鴦樓上,差點酒氣踹了跳下樓去,這些情節都是一一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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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和魯達,是代表了禪宗的漸悟、頓悟兩派。

武松有哥哥,感情深厚,在和尚之前,殺的大多是女人以及可能把他置於死地的人。而魯達沒有別的情感,打的人大多和他沒太大關係,他是一種遊戲心態,與事物都有一個距離,多是介入別人家務事,一直在救人。魯智深自己沒有家,但偏偏總管別人的婚姻大事,他自己不在倫理當中,但他始終是倫理外的一個正義力量,不斷修正倫理關係。

魯達天生佛性,所以打鎮關西的時候是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都是從心為之、自然性格的流露。

魯達第一次下山喝酒,喝酒、搶酒反而是佛性的表現。鬧山門乾脆認錯,收斂自我,但並不戕害自然。五臺山只有兩個真佛,就是智深和智真。大鬧五臺山只是成佛作祖徒,還並未真正克服自我,消除爭競之心。直到最後擒了方臘,一百一十九回坐化,才是真正的頓悟。這是魯智深臨終的頌: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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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 魯智深扮相

到這個時候,佛教已經完全成為了中國文化的一部分,特別是在禪宗的形式上。中國文明和印度文明的相遇,是可以和希臘文明與希伯來文明的相遇相比的,都是兩個世界文明的碰撞融合,產生出新的文明的形態,所以佛教在融入中國文明之後,慢慢的消解了與中國文化相沖突的成分,到最後他作為一個完整的,成熟的中國佛教形態,反而能夠起到輔助中國倫理道德發展的積極的作用,成為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的有機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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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化與佛教文化融合的產物:禪茶一味


真正困難的是在基督教問題上,基督教什麼時候也能夠像佛教這樣,融入到中國文化當中。從理論體系上而言,西方的一神教的傳統,它內部的斷裂本身也比佛教要大得多,基督教怎麼和中國文化相融合的挑戰比佛教的挑戰是要大的多。

簡單地說是基督教,總體上來說是整個西方文明,怎麼能夠和中國文化結合在一起?我們雖然不知道未來的成熟形態是怎樣的,但是可以確定,這不是通過一種削足適履的辦法,也不是簡單的求同存異,當然更不是說使西方文化變成主導性的、完全吞併這個中國文化。一定是說這個西方文化在中國變得更加的地道,從而使得它能夠有益於中國文明的發展和延續。這個應當是說是西西文明相遇、東東文明相遇之後,東西文明相遇的又一種可能的文明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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