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超3萬,病死率很低,但德國疫情進展還是令人心慌

德國新冠肺炎累計確診人數已經超過3萬人,在歐洲僅次於意大利和西班牙。

默克爾3月18日發表電視講話時表示,這是德國自二戰以來面臨的最大挑戰。

官方發佈和民間認知是撕裂的,儘管德國有多位病毒學家都發出了警告,強調年輕患者也會出現重症和死亡,但德國民眾不以為然。

德國病死率低至0.4%,最直接原因是有一套強大的醫療保障體系。這裡有兩個關鍵因素,一是疑似病例的高檢測率,二是重症病人的高救治率。

一位身處疫情中心的華人感到更大的擔憂。在她看來,德國的醫療水平固然值得信賴,但民眾對於新冠病毒的錯誤認知正在摧毀這一切。

這天上午,李菲(化名)和自己的德國丈夫大吵了三回。

這個遠嫁德國的90後女生,第一次感受到“東西方文化的撕裂感”。她多次試圖勸說外出上班的丈夫戴上口罩,但得到的回覆永遠是,why so serious(何必這麼認真)?

李菲所生活的錫根市位於德國新冠疫情最嚴重的北威州。截至發稿時,北威州共計8011例確診,佔德國確診總數的四分之一以上。儘管德國已於23日起實行最嚴“禁足令”,但外出上班依然被允許。

“我不明白德國為什麼不學習中國,讓企業停工,或者讓員工在家裡辦公。”李菲告訴八點健聞,因為丈夫外出時不願意佩戴口罩,她一直生活在“可能被感染”的恐懼中。除此之外,她的恐懼還來自於家裡5歲的兒子和肚子裡 4個月的寶寶。

同樣的對立情緒也發生在王茜(化名)的家中。作為一名德國企業的中國區負責人,她在漢堡生活了20多年,有一個德國丈夫,還有一個在海德堡大學學醫的女兒。

在這個三口之家中,對疫情保持高度警惕的王茜是少數派,因為要求丈夫和女兒回家後必須洗手,給衣服消毒,她被女兒視為“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他們就覺得我是在製造恐慌情緒,我女兒甚至跟我說,媽媽,如果這個病真的像你說得那麼可怕,你就應該把今天的晚餐當做是最後一餐,享受此時此刻的美好時光,而不是陷入無盡的擔憂之中。”

最後,不堪忍受的王茜獨自回到了中國,為這場家庭內部的爭端暫時劃上了句號。

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德國並不是歐洲的倖存之地。在經歷了初期的平穩之後,德國的疫情從3月中旬開始爆發。截至發稿前,德國新冠肺炎的累計確診人數已經超過3萬人,在歐洲僅次於意大利和西班牙。

熱衷社交的一對夫婦傳染了很多人

在李菲的印象中,德國的疫情來得極為突然。

2月初,在老家山東過完春節的她帶著兒子返回德國。當時,國內(尤其是武漢)正是最危險的時刻,每天都有兩三千例的新增病例,火神山和雷神山醫院還在建設當中,醫療資源吃緊,病人一床難求。

而德國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1月27日,德國確診了首例新冠肺炎患者,並對其進行隔離治療。此後,德國的確診人數差不多是以兩天新增1個的速度增長。直到2月24日為止,德國全境的確診人數依然維持在16人,其中有14例位於德國南部的巴伐利亞州。

“當時我還擔心能不能順利入境,畢竟是從中國回來的,但事實上沒有任何管制,”李菲說,回家的過程非常順利,途中沒有任何人給她風險提示。但出於安全考慮,她自己在家隔離了14天。

2月25日,是德國疫情爆發的第一個關鍵點。當天,位於德國北部北威州的海因斯貝格縣報告了該縣的首例確診患者,一名47歲的男子。因為本身就患有肺癌,該男子被送到醫院時病情已經很危重。第二天,他的妻子也被確診,症狀較輕。此後,新冠疫情在海因斯貝格縣爆發,截至3月9日,這個總人口約4萬的縣確診了323例新冠病例,佔德國同期總數的近三分之一。

一位生活在海因斯貝格縣的華裔人士告訴八點健聞,該縣早期的確診病例,大部分都和這對夫妻有過密切接觸。這對夫妻熱衷社交,曾在2月15日參加了該地區的岡格爾特狂歡節,才導致病毒在人群中大範圍傳播。

“在那段時間裡,除了北威州以外,其它地方都是零星的病例,所以並沒有在德國引起恐慌。即便是在北威州,學校還是正常上課,大型球賽也都照常進行。”上述人士表示,根據她的觀察,德國的確診人數是從3月7日之後慢慢上升的,原因是當天進行的多場德甲聯賽,場均觀看人次達到了5萬人。

根據官方數據,從3月11日開始,德國的單日新增病例從200例左右一下子猛增到800多例,事態迅速升級。3月12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向全體德國民眾呼籲,放棄參加不必要的社會活動。3月16日,疫情最嚴重的北威州發出通告,宣佈學校停課,並陸續關閉其它公共場所,餐館在下午3點前必須關門。

3月18日,默克爾就新冠疫情發表電視講話,這是她擔任總理14年來,首次在傳統新年以外發表電視講話。她表示,這是德國自二戰以來面臨的最大挑戰。同時她承認,政府採取的關停性限制措施對民主社會的自我認知帶來了衝擊,這在德國曆史上前所未有,但為了挽救生命,這些措施不可或缺。

撕裂的官方公佈和民間認知

儘管國家最高層的立場足夠鮮明,但李菲依然覺得“不那麼安全”。

在默克爾發表電視講話的當天,李菲因為突發腹瀉被送到錫根當地的醫院。這是一家市級醫院,醫療條件尚可,她的第一個孩子就在這裡出生。疫情爆發後,這裡收治了部分北威州的新冠病人。

“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安全,不管是在救護車上,還是到了醫院以後,和我接觸的所有醫生和護士都沒有戴口罩,更沒有穿防護服。”李菲的擔心源於武漢,她從國內早期的報道中得知,武漢多家新冠定點醫院都發生了醫護人員感染的情況,並且這些醫院只收治新冠病人。

事情後來出現反轉。在得知她2月初從中國返回的事實後,主治醫生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開始把她作為新冠疑似病例來處理。醫院為李菲單獨安排了一間隔離病房,說是隔離病房,其實就是在一間單人病房門口掛上了“不許進入”的標誌。因為無法使用公共衛生間,李菲還得到了一把自帶便桶的殘疾椅。


確診超3萬,病死率很低,但德國疫情進展還是令人心慌

△ 李菲在醫院的“移動廁所” (受訪者供圖)


3天后,李菲的腹瀉症狀有所緩解,出院回家。在整個過程中,她沒有被安排做核酸檢測。“我的主治醫生告訴我,核酸檢測的數量是被嚴格控制的,會傾向於症狀更危重的病人。而且像我這樣的情況,即便做出來是陽性,也會被要求回家隔離。”

王茜不認同這項政策,她認為武漢早期的教訓就是不科學的居家隔離會導致家屬感染,並且德國也已經出現了類似的案例。她所在的漢堡,有25個從意大利滑雪區回來的確診病人,因為症狀較輕,被建議居家隔離,結果這25個人總共感染了86個家屬。

起初,她覺得不可思議。後來,她看到越來越多類似的狀況,比如說學校停課了,學生們就每天坐公交車玩,開PARTY。她所在的公司照常上班,沒有人戴口罩,只是在大門口放了一瓶免洗消毒液。還有她那個“意見不合”的女兒,動不動就去超市買點東西,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

後來,她開始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有一天,她的德國同事給她發來一張統計圖表,上面顯示這個病在20歲以下幾乎沒有死亡,50歲以下的死亡人數佔1.3%,絕大多數的死亡患者都在80歲以上。“意思就是這件事和我們普通人沒有任何關係。”

官方發佈和民間認知也是撕裂的。王茜告訴八點健聞,德國有多位病毒學家都發出了警告,強調年輕患者也會出現重症和死亡。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譚德賽也在20日的記者會上做了類似的發言,但德國民眾依舊不以為然。

“我很苦惱,是不是信息的傳播在哪裡給堵住了。我們其實不需要吹哨人了,已經有這麼多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可為什麼他們(德國)那邊就一點都不害怕,真的是‘迷之自信’的感覺。”

病死率低至0.4%,有兩個關鍵原因

王茜所說的“迷之自信”,在德國真實存在,這背後有很多原因。

首先,從數據上來看,德國的現存確診總數雖然達到3萬,和意大利西班牙同屬歐洲重災區,但死亡人數卻遠低於這兩個國家。意大利死亡人數已經破6000,西班牙破2000,德國還維持在100多人,病死率為0.4%。

德國病死率低的最直接原因是德國有一套強大的醫療保障體系。這裡有兩個關鍵因素,一是疑似病例的高檢測率,二是重症病人的高救治率。

根據德國《明鏡週刊》的報道,德國在新冠病毒的檢測數量上比歐洲其它國家要多得多。以英國為例,英國到3月18日一共檢測了大約5.4萬人,而德國到3月18日的數據,已經檢測了超過10萬人。

更關鍵的是,德國的檢測試劑能夠在病毒初期(咽喉繁殖時)就檢測出陽性,所以德國確診的80%以上的患者都是輕症,在這個階段進行治療,能夠顯著降低死亡率。

而在重症病人的救治上,德國擁有歐洲最充足的醫療設施儲備。根據德國衛生部的數據,德國的重症監護病房約有2.8萬張床位,而法國只有7000張,意大利5000張,英國4000多張。另外,德國的呼吸機數量也是冠絕歐洲,目前已有2.5萬臺,最近又訂了1萬臺,明年可以到貨。相比之下,英國只有5000臺呼吸機。

除此以外,感染病例的年齡偏小也是德國能夠控制死亡率的重要因素。根據德國衛生部發布的病例年齡樣本,德國大約70%的確診者年齡在20-50歲之間,身體狀況良好,恢復能力較強。而據彭博社報道,意大利的確診病例平均年齡為63歲,死亡病例的平均年齡為79.5歲。

為什麼德國和意大利的老齡化程度接近,但感染者中的老年人比例低那麼多呢?李菲告訴八點健聞,在她看來,這和家庭文化有關。意大利人喜歡群居,常常是祖孫三代住在一起,老人被感染的風險自然就高。而德國崇尚小家庭,子女結婚後一般都會搬出去住,和父母只是偶爾拜訪。

“我的公公婆婆住在離我們10分鐘車程的地方,平時我們每週會去看望一次,但這次疫情爆發後,德國官方就建議說,暫停拜訪父母,我覺得這是德國在保護老年人方面做得很好的地方。包括我還知道,有些超市會專門設立一個老人購物時間,降低他們的感染風險。”


確診超3萬,病死率很低,但德國疫情進展還是令人心慌

△ 一家超市收銀員的自我防護 (受訪者供圖)

重症床位被佔滿的臨界點已到

目前來看,德國的醫療體系還未被疫情擊穿,但這種風險正在與日俱增。

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上海市新冠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張文宏曾在3月17日對德國疫情做出過預判。當時,德國的確診總人數還沒有過萬,單日新增在1000人左右,大多數城市的病例數還是個位數。張文宏認為,德國有能力處理好散發病例。

彼時,德國的2.8萬張重症床位,已經被佔用超過80%。於是,張文宏也做出了預警,“當一個城市有大量病人同時出現的時候,最大的一個問題是床位被佔滿,造成重症病人住不進去滯留在外,這是造成病死率特別高的一個原因。”

張文宏的擔心正在演變成現實。一週時間,在鬆散的疫情防控中,德國的確診總人數已經翻了三倍,單日新增病例超過6000例,接近意大利的峰值水平,這無疑給德國的醫療機構帶來了更大的壓力。

儘管已經回到了國內,但每天仍在關注德國疫情形勢的王茜也越發感到緊張。她告訴八點健聞,德國政府最初的想法就是,把醫療資源留給重症病人,讓輕症患者留在家裡隔離。因為只有這樣,醫生和機器才不會超負荷工作。但疫情到了這一階段,很難保證某個城市的醫療系統不會首先崩盤。

“就我的理解,這個病是有一個病程的,剛開始都是好好的,但如果不進行治療的話,突然哪一天就會加重。真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上,我相信德國和意大利也差不了太多。”

身處疫情中心的李菲感到更大的擔憂。在她看來,德國的醫療水平固然值得信賴,但民眾對於新冠病毒的錯誤認知正在摧毀這一切。幾天前,她的鄰居還給她發來熱情的短信,邀請她去做客,順便讓兩家的孩子好好玩上一會。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都覺得德國在控制病死率上的表現並不是好事,因為它讓所有人更加堅信,新冠病毒不過是另一場流感而已。”


毛曉瓊、譚卓曌、吳靖|撰稿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