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導語:

在三千年前,孔子對"狂"的定義是

:"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猖乎。狂者進取,捐者有所不為也。"(《子路》) 朱熹《論語集註》解釋:"狂者,志極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餘.""狂者進取",這在那個崇尚中庸的時代來說,"狂者"代表的就是"異端",是站在眾人對立面的那些人。

而魯迅的《狂人日記》作為白話小說的開山之作,塑造了一個瘋癲的"狂人"形象,用"狂人"的"狂"來對抗封建禮教,借"狂人"之口發出"救救孩子"之聲,所以與其說是"狂人",倒不如稱其為"先覺者"。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一:孔子畫像

一、狂人的瘋癲形象

1.何為"狂"者

和當今時代不同的是,"狂狷"並不是一個帶有著褒義色彩的詞語,相反地,"狂狷"在孔子那個時代的人們的眼中,是一個冒險激進的代名詞。"狂者"代表的就是"異端",與眾人都有所不同,是站在眾人對立面的那些人。而這些性格都不被那個時代所認可、所理解。"不得中行而與之",言外之意就是不走中庸之道的人就會變得"狂猖",而中庸之道才是那個時代所倡導的每個人應該走上的道路。"有所不為"是說在"有"的前提之下不作為。

2.文學作品塑造的狂人形象

從"狂人"實際上是"先覺者"這個角度來看,《狂人日記》是從根源上體現了魯迅反抗封建禮教、打倒孔家店的願望,而"狂人"正是對傳統禮教進行反叛的精神鬥士。自此,《狂人日記》為新時期文學提供了更多可能,"狂人形象"層出不窮。《金鎖記》中絕望扭曲的曹七巧,《餃子》中吃嬰兒胚胎以期永葆青春的女人,《山上的小屋》中疑心家人的主人公,他們作為文學作品中的瘋子形象,登上了新文學的舞臺。在先鋒文學作品中,格非的《人面桃花》與《狂人日記》一脈相承,在"狂人"的瘋癲形象和先覺思想、烏托邦夢想的困境、作品的審美效果等方面都有異曲同工之處。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二:魯迅

3.《狂人日記》

如果把魯迅的《狂人日記》中的"狂人"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中的秀米加以比較的話,我們會發現他們都是稍帶病態心理的非理性者。魯迅塑造的"狂人"是一個"迫害狂",趙家的狗多看了他兩眼,便"怕得有理";趙貴翁或許平常的眼色,他都認為是怪的;就連書上的字,佃戶的話,都"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看我";佃戶吃人,哥哥吃人,大家都鬼鬼祟祟的,妹妹的肉也興許是哥哥吃的,說不定自己還吃了幾片。

從表面上看,"狂人"太過敏感,近乎神經質,甚至病態扭曲,但就是這樣的一個"狂人",從滿紙的"仁義道德"中瞥見了"吃人",他對既有真理產生了懷疑並進行反叛。所以,從深層次來看,"狂人"是一個敢於抗爭敢於反叛的鬥士。那麼,這裡的"瘋癲形象"就不僅僅是指表面上的非理智的病態行為,更是指隱藏在不正常行為背後的超前於眾庶的理智思想。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三:《狂人日記》

二、 《人面桃花》

1.秀米的父親

在格非的《人面桃花》中,秀米的父親、張季元、秀米三個人都是這樣的"狂人"。秀米的父親是個"口眼歪斜,流涎不斷,連咳嗽都要喘息半天"的活殭屍,他的行為舉止似乎總是和常理相悖,他放火燒書,揮刀砍樹,要造風雨長廊。這些行為引來了許多譏笑和嘲諷,被所有人都認作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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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風雨長廊

可是,當我們深入去了解這個"瘋子"時,我們會發現,秀米父親之所以放火燒書,是因為他在官場受人排擠,一腔怒火無處可發,最後只得拿書來殺氣;揮刀砍樹是因為要在院裡栽種桃樹,他曾想要在全村家家戶戶的門前都種上桃樹,他還相信他所生活的普濟地方原來就是晉代陶淵明所發現的桃花源,而村前的那條大河就是武陵源,他想修建風雨長廊是因為這樣一來,村子裡所有人既不會被太陽曬,也不會挨雨淋了。

2.瘋子張季元

張季元更是一個瘋子,"他剔著指甲,抖著腿,說起話來搖頭晃腦",他瘋話連篇,成天神神道道,甚至是個十足的大色鬼。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瘋子,張口要革命,閉口談大同,慷慨激昂,情緒高亢。他還對翠蓮說,在未來的社會中,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也是自由的。這句話在當時的社會來看,簡直是大逆不道的話語,但是張季元卻說了出來,並且熱切希望未來的社會真的能夠朝著這個方向前進和發展。

從表面上來看,秀米的父親和張季元是十足的瘋子,行為舉止十分反常,做出的事情也往往有悖常理。但是實際上他們是"天下大同"的守護者,然而他們所著想的眾庶卻視他們為怪物,這在文學作品中,塑造這樣的人物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眾庶的一種諷刺,也是"狂人"面對困境的無奈。

三、 秀米的形象

1.第一次發瘋

秀米的瘋是多次的而且是逐層加深的。秀米的第一次發瘋,是在張季元死後,她讀了他的日記後發瘋的。據小說裡面的描寫,"那一天她赤身裸體地走下樓來,話變得多了起來,見到人就叨叨嘮嘮說個沒完。她將自己雪白的小拇指放在門框裡,然後慢慢將房門關上,小拇指的指尖被完全壓扁了,脫落的指甲蓋血肉模糊",這就是秀米發瘋時的狀態,好像有些神志不清。

2.第二次發瘋

第二次的發瘋,是在她當了校長而且是要革命的時候,準確來說,是村裡的人把她看成瘋子。她和張季元以及自己的父親抱有一樣的社會理想,想要通過革命來實現社會的大同與平等,他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塑造已經被壓迫而毫無知覺的人民群眾,讓群眾們覺醒過來,從而實現人人平等。然而,絕大多數的群眾只是把他們看做成"狂人",甚至是瘋子。群眾根本不理會秀米、秀米的父親、張季元以及更多的有志之士,群眾把他們當成異類,總是用盡各種方法排擠狂人們,把他們向群眾世界的外面推。

四、秀米的精神境界

1.實踐失敗

秀米雖然有著瘋癲的形象,但是最為難能可貴的是秀米的精神境界。秀米不僅像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塑造的"狂人"形象,擁有自己的思考和對於世界的理解,她更是身體力行地去做一些實實在在的改變。雖然她做的那些事不被大多數人認可,但是秀米仍然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她不僅僅是思想上具有先覺性,在具體的行動上也具有先覺性。儘管不被理解、不被承認,但是將思想能夠付之於實踐,就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和智慧。

在格非的《人面桃花》中,秀米為了創辦普濟學堂,從而實現推翻清廷的宏大願望,不僅聯合了其他的革命有志之士,更在努力地收納民眾,甚至還聯絡黑幫,然而最終還是因為被出賣而導致了革命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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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格非

2.夢想破滅

緊接著,秀米在經歷這一系列"烏托邦"夢想的破滅後,轉而失語。"失語"不僅代表著秀米短暫地失去說話的慾望和能力,還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秀米的先覺思想面對眾庶所無法跨越的隔膜與距離。

秀米走上革命的道路除了和自己的父親以及張季元的追求有關,還與她自己在花家舍的經歷有關。當年王觀澄改造花家舍,算是實現了陸侃當年的夢想:在花家舍建造了一條風雨長廊,所有人共同勞動、實行共產,是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的大同社會、世外桃源。然而這一理想終究不會實現,人們反而把革命的秀米當作瘋子。"天下大同"的思想超越了當時社會中的眾庶所能理解的最高範疇,所以這種思想被視作異類,視作洪水猛獸,自然推行這一套的人,也被認為是瘋癲的代表。

五、《狂人日記》與《人面桃花》的內在聯繫

1.狂人的困境

不管是魯迅筆下的"狂人"還是格非筆下的秀米,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來自外界的打壓和排擠,主要原因在於"先覺"而不是"瘋癲"。人類對於既有"真理"總有依賴性,所以在狂人發聲、秀米改革之際,他們並不會被主流社會所接納。狂人們除了認清現實的"不對",更著重於追尋理想中的精神家園。這一點在《人面桃花》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六:《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中的普濟、風雨長廊、花家舍等等都是世外桃源的象徵,而秀米、秀米的父親、張季元等人的追尋都是對精神家園的渴求,在其中同時也包含了"天下大同"的願望,但這裡的"大同"並不侷限於人們和諧相處,更有共同追求精神上的"桃花源"一種期待。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七:桃花源

就像《狂人日記》的最後:"救救孩子",是一種對於大眾的呼籲,是在召喚更多民眾成為精神戰士。然而"狂人"作為先覺者向既有"真理"挑戰,卻與周遭產生了隔膜;秀米推行革命最後夢想破滅,甚至"失語"。

所以,失敗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作者對於追尋精神家園的困惑與懷疑,或者這代表著先覺者面對民眾永遠也不可能走出的困境。

2.狂人在文學作品中的審美效果

不管是魯迅的《狂人日記》,還是格非的《人面桃花》,有了狂人的形象,使得作品產生了一種奇特的美感。《狂人日記》中的狂人,每天嘴上都掛著"吃人",行為上也是顛三倒四、亂作一團的。而正是這樣的角色給了作家機會去進行刻畫、描摹,最終鑄造成能夠給封建禮教以重創的巨人形象。

在《人面桃花》中,秀米的父親是個"口眼歪斜,流涎不斷,連咳嗽都要喘息半天"的活殭屍,張季元是個說話莫名其妙,猥猥瑣瑣,甚至有點齷齪色情的人,後來的秀米,心如死灰,甚至願意把自己交給滿身汙穢的乞丐去糟蹋。

他們都是主流文學作品中的"丑角",作家們利用他們形成更有力的衝擊,營造了更加厚重的氛圍,從而可以尖刺銳利地反抗封建禮教,以期給封建禮教以重創。然而,這一衝突對立,與主流勢必形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是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和差距,是夢想在愚昧眾庶中的艱難突圍,同時也暗示了狂人們失敗的必然命運。

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格非的《人面桃花》之間的內在聯繫

圖八:花家舍

總結

"狂人"身上承載了太多,正是他們的格格不入,才會有未來的延伸。"瘋癲"一直都在,"狂人"也一直都在,他們背後的先覺的、超越眾庶的思想也會一直都在。而正是這份"在",使得《人面桃花》和《狂人日記》跨越時間的障礙,實現了文化的傳承和精神的對話。


參考文獻:

魯迅《狂人日記》

格非《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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