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夏青青:我們的姓氏

今天與您分享作家董夏青青的創作談,敬請閱讀。董夏青青的最新短篇小說

《在阿吾斯奇》,原發《人民文學》2019年第8期,《小說月報》董夏青青:我们的姓氏

董夏青青,女,1987年生,山東安丘人。小說、散文見於《人民文學》《收穫》《十月》《當代》《解放軍文藝》等刊。曾獲“人民文學·紫金之星”文學獎、“解放軍報長征文藝獎”等獎項。現供職於新疆軍區。

我們的姓氏

——《在阿吾斯奇》創作談

文 | 董夏青青

這篇小說中的人物都有其現實出處,合計一下,其間大約有十個人的經歷。其中,弟弟的原型讓我印象深刻。2018年末,我在特戰旅蹲點採訪時認識了他。那天他穿著荒漠迷彩服,和指導員一起走進招待室。本來應該在會議室座談,但那天我重感冒發燒,會議室暖氣不足,就改在招待室。

讓我有些意外的,首先是他白淨文氣的模樣,看起來和既定印象如此不同,繼而是他在沙發上坐下後的姿態,一直到談話結束的近三個小時之間,他始終保持脊背挺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即便偶爾有手勢動作,也會很快歸原這坐姿,且並不緊繃和做作。加之談話的用詞、語速和嗓音,讓他全然不是一個出身甘肅鄉村,由赤貧的父母生養,又吃著武行飯長大的年輕人,倒很像一位貴公子,臉上帶著“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的率真意氣。

聊天中,他反覆說到“改變命運”,無論是去少林寺學武還是進入軍隊,對他而言,都是改變自我和家庭命運的抉擇。這叫我想到這些年遇到的很多戰友,他們也會不時用到這句話。像之前在《黑拜》中寫到的那群人,當談到即將參與可能發生的局部衝突,第一反應並不是害怕、恐懼,甚至也不是理想、榮譽,而是他希望藉此機會,實現個人命運以及家族命運的改變。曾經,當兵入伍是很多人改變處境的唯一機會,而如今,這一通道對很多人而言依然是最有效且唯一的。

年初,格非老師在一篇題為《鄉村的消失意味著什麼》的專稿中談到,當下的一種失重感——

“失重,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就像坐電梯,突然下降,然後就造成失重,造成人的眩暈。

“第二層意思,這種失重我把它稱之為真正地失去重量。怎麼理解?按照我個人的理解,如果各位有鄉村生活的經驗,你就會發現,對於中國傳統文化來說,個人永遠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不是個人,是個人背後的那個群體。”

在格非老師看來,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一個個人的背後涉及的都是一個群體,一個家庭,一個家族,一個社會,甚至是一個國家。所以會有《趙氏孤兒》這樣的故事被反覆講述,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就為護一個嬰兒生命周全。

而到我們這一代人,甚至在我們之前,一個人長成青年人之後,卻可能在某天遇到一點事便自殺了,或者精神熄火,就此中止內在生命的成長。可以說,人們的存在變得越來越輕,原子化的個人觀念倍受推崇——我就是我,我只為自己付出,我可以不管祖先、家庭、社會,不承擔一個歷史時期、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使命。但這樣無限趨近“輕”的生活真的給人幸福和內在滿足嗎?每個人遲早有一天要離開家出遠門,遠行前往一個未來的敞開的未知世界,擁抱他者和承擔他者的命運。但出發前是否應該問問自己,我們帶了多少精神乾糧可供一路食用?很多人覺得負重前行很累,但事實就是,此時誰丟下乾糧,誰就是靈魂最先在路上倒下的人。

有一天夜晚,和阿克雀克連隊的一位老軍醫在圖書室聊天,他談到自己的姓氏,並給我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和傳說。當時我以為只有中國人是如此,會揹負著所謂家族的思想包袱前行,沒想到在隨後讀到的《田納西·威廉斯回憶錄》,看其中有一段寫到:

“我向他提起我也是美國第一代拉尼爾家族的後裔,據說國內所有姓拉尼爾的人同屬一系。他冷冰冰地看著我,漂亮地奚落道:‘拉尼爾家族的分支真是良莠不齊。’”

並且田納西·威廉斯不止一次地提及他有多在乎這個姓氏,並希望為之做些建設性的、正面的價值貢獻。

和弟弟原型的那一回交談,使我突然懂得了很多人夜以繼日的奮鬥動力來自何處。這些青年人出生平凡家庭,默默無聞度過童年和少年時期,卻在某個時刻心照不宣地希求借由一個機會登上一艘改變個人命運和家庭甚至家族處境的船艇。自己既是船長又是船員。在激浪中全神貫注,拼盡力氣。

而這是多麼令人肅然起敬的事。

時至結尾,文中沒有交代弟弟是否醒來。這也是我留給自己和戰友們的一個美好心願。

今年三月,我和戰友在軍區醫院體檢,排隊時,突然聽見某處傳來一聲哀慟的叫聲,我們都吃了一驚,覺得那似乎不是從人的身體裡發出來的。不久後,有幾個武警戰士急匆匆跑出來,有戰友上前詢問,才知道是一個戰士在去年冬天出了車禍,救活後便是植物人狀態,沒想到今天人突然沒了,他的母親承受不起孩子的離世,剛才大喊一聲暈過去了,他們著急去請大夫過來。

我們站到一邊,閃開過道讓武警戰士們去忙該忙的事。那時我想起朋友跟我講過她一個發小的事,發小在武裝奔襲五公里時突患熱射病,從病發到亡故只有短短几天時間,朋友們甚至都沒來得及趕去送送他。一天,發小的父親,一位正師職幹部給她打來電話,希望她幫忙參考一下買哪個位置的靈位。她說,她記得發小喜歡14這個數字,不如買到14層,發小的父親說,14是好,可是他恐高啊,要不,矮一點,4層1號好不好?

死亡不會因為誰肩負何種重任或期許就選擇性降臨,但“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明珠會交到我手中”。這是每個人的願景。

在阿吾斯奇(節選)

文 | 董夏青青

二十八號界碑與哈薩克斯坦的邊防哨樓毗鄰。那一帶早先是蘇聯的地界,齊踝深的草叢裡遍佈鐵絲絆網。車開不進去,人走進去稍不小心也會摔倒。

走過一截鋪著碎石子的土路快進草灘時,指導員招呼大夥停下,各自檢查褲腿和袖口是否紮緊。指導員向他解釋,草叢裡有一種叫草癟子的蟲,專把腦袋鑽進人的肉裡吸血。只要它的頭鑽到肉裡,除非拿打火機燒,否則弄不出來。

“弄不出來會怎樣?”他問。

“哦吼!那一塊肉都會爛掉!”二條兵叫道。

指導員拍了一下二條兵,“咬過你嗎?”

“咬過我班長啊!”二條兵嚷起來。

二條兵扶著被打歪的頭盔,縮著脖子從指導員身邊小跑到他斜後方,調換步速慢慢地跟上他。

“報告營長,上回班長帶我們來給界碑描紅,他真的被咬了。”

見他沒反應,二條兵沉下臉,正了正頭盔。

“營長,我親眼看見的,班長小腿那一塊都爛了。”

二條兵向他描述,去年小弟帶他們從界碑回到連隊,正趕上澡堂開放。洗澡時,大家起鬨圍住二條兵,說要排隊給他搓澡,因為他皮膚又嫩又白,摸上去像妹子。大家開玩笑的時候聽見小弟罵了一句,說他剛搓掉一隻草癟子。過了半月,小弟腿上被咬到的那一塊開始紅腫潰爛,到團部衛生隊處理了傷口,又打了很多天消炎針才見好。

“正常。”他說,“他身上有各種各樣的傷。”

“班長說他在少林寺的時候沒有買保險,有病就自己治。”

“更牛的是他把連隊的二號馬都治好了。”二條兵說,“那匹馬他們不會騎,馬鞍子綁得太鬆,騎久了以後把馬背顛破了,就有草癟子鑽進去,生了好多蛆。當時衛生隊的軍醫都說這匹馬沒救了,但是我班長不肯。他打電話去問沈軍醫,用鹽水和強鹼給這匹馬清洗傷口,又找當時在連隊的軍醫給它縫上。這匹馬長傷口的時候特別癢,喜歡撞牆去蹭,我班長怕它把傷口又撞開,就搬了一個馬紮坐在馬廄裡看著它。那匹馬好了以後不讓任何人騎,除了我班長。”

“待會兒去看看那匹二號馬吧。”他說。

“班長下山的那天晚上二號馬就跑了。有牧民在山裡看到過,說它一直在瘋跑。”

二條兵說罷從他身旁跑開,衝向界碑下的一塊蘆葦灘地。

界碑立在緊鄰鐵絲網的一個小土包上,坡下圍著一片比人高的蘆葦,地下水汩汩向外冒。

他跟在戰士們後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他斷續聽見戰士們講去年在前哨點遇到跑過來躲雨的哈方軍人,兩邊的人都把槍坐在屁股底下,一起吃泡麵……各說各的語言,各打各的比畫……又說到小弟在前哨點殺雞,先砍一刀,那隻雞閉上眼不動了,剛把刀一放,那隻雞跳起來就跑。小弟追上去補了一刀,那隻雞還在跑。小弟乾脆扔下刀抄起一根棍子去追……

太陽當空,界碑上新描的紅色字眼看起來醒目極了。哈方一輛吉普車從鐵絲網另一側疾駛而過,戰士們紛紛看向西北方向,低聲討論那邊的暗堡裡是否有人正在盯梢。這時有人在旁喊了一句,大家緊張地看過去,一個戰士蹲在草叢邊,拎起一個東西。

“這有一個快遞袋!”戰士說。

“哦吼!有地址嗎?”二條兵三兩步跳過去。

大夥陸續圍上前,捏著那個灰色的塑料袋互相傳看,竊竊私語。

他站在界碑前向四周遠望,陽光在光滑舒緩的大地上流瀉。即將栽種新作物的大片黑土剛剛犁過,有雨水未及衝淨的耙痕。他跟指導員打聲招呼,轉身從來時登上界碑的另一邊側路往下走。

高大的榆樹投下陰涼,水聲沖掉了野蠅的嗡嗡聲。他目送眼前這道鐵絲網向前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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