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對母親的回憶

對母親的回憶

作者錢江晚潮

清明節前對母親的回憶

閱讀:2183 發表時間2014-08-11 08:00:30

摘要:回憶我善良,勤儉,耐勞,吃苦,手巧心靈的母親!

母親生於一九三三年,卒於二00八年,享年七十五歲。

我最早開始記事中的母親,是身材適中,皮膚白皙,又白又胖,健康能幹,心靈手巧,一個大字不識的年輕女人。

母親是童養媳,五歲就到我家的。

那時是自然災害年月,那時稱為災害,不是一般的災害,是國民黨統治時期,中原地帶最大的災害。人沒一點吃的,包括野菜,樹皮都吃光了,吃一種土,當地人取名叫觀音土,那土也只是能使吃下的人維持個三幾天的生命,吃時間長了,人會吃觀音土吃死的。據外婆講,那時老家那裡是餓殍遍野。外婆家有男孩三個,女孩兩個,為了活命,全家要往陝西那邊逃荒,逃荒的路是艱辛莫測的,是死是活是撞運氣的,這麼多兒女,這麼一大家子人,是靠討飯西行的,能不能逃活命很難說。那時母親四、五歲了,外婆、外公就打聽我們老家有沒有人家收養女孩的?

就有人介紹給我奶奶,我奶奶從三十歲熬寡拉扯著我大伯,二伯,還有我父親,我一個叔叔,一個姑姑,但由於爺爺留下有田地,有生意,雖是災年,但全家吃糧食和野菜,谷糖搭配,還能活命,不會全家要飯逃荒。我的外婆外公打聽到我奶奶愛做善人善事,他們就領著我母親見了我奶奶,要奶奶把母親收養,做閨女,做媳婦聽便。我奶奶心太善良,自己一大群兒女還在嗷嗷待哺,還要再收養一張咀,真是不可思議。可奶奶把我母親收養起來了,父親那時才十三歲,奶奶就說我五歲的母親是父親的童養媳。

是我奶奶救了我母親的命,外婆一家逃荒出去,到老家被共產黨解放回來時,外公餓死陝西,二舅被國民黨抓了壯丁不知死於什麼地方。

母親到了我家,奶奶從那時就教她幹活,學作針線,窮人家的孩子從懂事起就不能閒著。母親在世時不斷給我說,她五、六歲起就擔當我們家十幾口人磨面的工作。我們老家的磨面屋我記得,那個磨面屋一直存在到一九七0年左右,農村有了柴油機磨面以後。

磨面屋是兩大間草房,裡邊一間盤有一大石磨,石磨是有磨盤和兩扇磨組成,兩扇磨有八百斤重,等於一扇磨有四百斤,下扇固定在磨盤上,扇面上用鑿子鑿有磋磋砣砣的石道,上扇也是這樣。兩扇磨摞在一起,下扇是固定的,下扇中間有根軸,上扇中間的軸眼套軸上,上扇就可轉動,上扇上邊的糧食通過磨眼流到磨裡,上扇一直轉著磨動,就可把糧食磨碎流到磨盤上,磨麵人用撮鬥把磨碎的糧食撮到籮裡,把面用籮籮下來,把沒磨成面的糧食渣又倒回磨頂,重新再磨一遍。這石磨可用人工推著轉,也可用毛驢拉著轉,石磨工效很低,一天會磨七、八十斤糧食。

我們家人口多,再加上客來朋往,糧食消耗量大,石磨房是不停的磨面,母親說從他進我家門那天起,乾的就是磨面工作,她是在石磨房長大的。

母親和父親一生的關係是吵鬧著走過來的。父親對和母親的婚姻是不滿意的,父親是學生出身,上學上到縣立師範,四八年我們新鄭解放時他就參加了教育工作,從那時起他就是農村小學的校長兼老師。母親不識一個字,一個童養媳,卻能同一個小知識分子生活了一輩子,併為他生了四男一女,到臨去世,形成了一個四代同堂的家族。

從我記事起,母親和父親在年輕時很少吵架,開始吵架是在父親六十歲退休以後。父親六十歲以前他們會出現拌嘴,從沒見他們打過架,現在分析,父親比母親大七,八歲,兩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是大哥哥帶著小妹妹長大的。母親唯一缺點是沒文化,不識字,但她人長的健康,長的漂亮,又孝順賢慧。父親對這樁硬湊一起的婚姻雖然有諸多的不如意,但由於種種條件限制,比如他是共產黨員,那時對黨員的生活作風,婚姻家庭要求都很嚴格的,鬧離婚對黨員幹部來說也是犯錯誤。比如我母親出身貧農,又是童養媳,一個黨員要同這麼苦大仇深的積極分子鬧離婚,一上綱上線那就是政治錯誤。

每當我看到母鳥用嘴巴對著小鳥,把自己口中的食物餵給小鳥的時侯,我就會想到母親在六0年自然災害時期,如何把我哥倆從飢餓的死亡線上給拉回來的。六0年,自然災害又加上人民公社的大食堂,老百姓家裡連鍋灶都沒有。是麥子快熟的時侯,大食堂裡只能喝到每天每人二兩糧食的稀粥,每天二兩糧食,我和哥哥快餓死了,母親看了看我們,拿了把剪刀,擓了一個竹籃子,趁著夜色出去了。半夜時分,母親回來了,帶回一籃剪掉的小麥頭,麥仁都飽滿了。母親把麥頭倒進簸箕裡,用手揉麥頭,然後把麥糠簸出去,剩下乾淨的麥粒,她用手把麥粒送進餓昏了的我和哥哥咀裡,是母親偷回的生產隊大田裡還未成熟的麥粒救活了我兄弟兩個。這以後母親這麼做了好幾次,我們一家終於熬到了麥子收割下來。

母親年輕時身體健康,精力旺盛。她有我們兄妹五個,要給我們做吃的,做穿的,還要每天參加兩晌的生產隊出工勞動。那時的農村生產隊是三晌出工,早上是天亮就出工,夏天天亮是四點多鐘,冬天是六點鐘出工。母親是早工不出,在家裡做一家人吃的飯,一家人吃飯問題是早上要統一安排的,比如一家人一天吃的饃早上要全部做出來,那時吃饃主要是烙饃和餅子。烙饃是用細糧烙的,圓圓的,薄薄的,卷著大蔥就可以吃。餅子是手拍而成,有碗口那麼大,厚厚的,它是用粗糧做成的,母親有時也蒸饅頭。饃饃是一天的主食,有了主食,早餐、晚餐是饃饃稀飯,中餐是饃饃麵條。

母親的一天是忙碌的,到了晚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吃飽睡覺後,她又開始紡棉花,織布,做衣服,做鞋子的工作。她一做會做到天快明,由於她的辛苦、勤奮,我們兄妹五個會冬天有一套棉衣穿,夏天有一套單衣穿,冬天一雙棉鞋,夏天一雙單鞋,這衣和鞋是由棉花紡成線,棉線又織成布,由布再千針萬線做成衣,做成鞋,這針針線線是母親的汗水溶化在裡邊。

歲月荏苒,我們兄妹都成大人了,娶妻生子,各自成家了。母親並沒有因為子女都成家自立而清閒下來。先是嫂嫂同哥哥離婚,嫂子又尋了人家,撇下了一個五歲男孩和兩歲女孩,哥哥以後沒有再娶,這兩個孩子就由母親給帶養大,直到男孩子娶妻,女孩子出嫁。後來,也就是母親六十五歲時,大弟也遭同樣命運,大弟媳出走了,撇下一十歲女兒,五歲兒子,這一對兒女又由母親帶養。

我們一家脫離父母時間早,但我們的兒女會在我們夫妻不在跟前照顧時,也會去找爺爺、奶奶,母親會把珍藏起來的烙饃,餅子,饅頭給我的兒女吃。母親不會說多餘的話,我一到她住的家,她見面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吃飯了沒有,這句話是從我結婚後分開家再見面就問的,這句話母親問我問了幾十年,直到她喪失了自己做飯的能力,坐到了輪椅上,等待兒女們給她送什麼就吃什麼的境地。

母親的身體出大毛病,開始受罪是2000年父親遭車禍去世以後。父親去世後,母親還享受國家每個月175元的生活補貼,再加上我們兄弟的生活狀況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她的身體好,她應該會過上好生活的。可母親命運不濟,江湖郎中治病,郎中給她按中風治療,每天往身體裡輸大量的鹽水,本來沒病,這一治花去了父親五、六千元的存款,反而治得脖子硬了,腿不會動了,吃飯連咀也張不開了,真正成了大病。

母親這場病害有二年,看來看去並不是腦中風、腦血栓,是父親的突然去世,是她精神上受了刺激,受了打擊,而使她懷疑自己有了大病,經野郎中錯下藥,藥量大,反而造成了大病。

二年後,母親又會生活自理,自己下廚房燒飯了,她身體恢復使我們兄妹都很高興,她又去我弟家照顧孩子並且燒飯。這樣又平安過了二年,剛平安二年,先是我侄兒在屋裡烤煤球火,讓她中了煤煙,是送到縣醫院緊急搶救才保住了生命。又遭的一次大難沒那麼幸運了,還是在弟弟家,一個晚上她從裡間往外間拿東西,尋找燈開關拉燈時,一下摔倒了,是屁股先墩到地上,這下壞了,她的胯骨墩粉碎了,這一年她剛滿七十歲。

在醫院,醫生說這樣的病人可以做手術,並且有先例,有個老太太做了手術活到九十歲還生活自理,我不相信,我知道老年做這樣的手術會受多麼大的風險,並且傷筋動骨對七十歲老人是不治之症,七十歲人的骨是很難長合的。我認為不做這手術,可小弟弟不願意,他認為我不同意做手術是我不願出手術費,醫院為了掙錢堅持說可以做,我是少數,我說服不了大夥支持我。

這種手術是牽引手術,在膝蓋地方鑽一個透眼,眼裡穿上不鏽綱鏍絲,一條腿蹺在不鏽鋼架子上,小腿處吊磚頭,這種固定姿式要保持一百天,這樣才會使胯骨慢慢長合。一百天,一個七十歲老人腿蹺著,臉朝上,吃、喝、拉、撒都是這樣,這真是受的天大的罪,老人受罪,我們子女受累,伺侯母親的日子真是難熬呀,有身體的,有精神的。

看母親受如此大罪,我恨老天不公平,母親辛苦一輩子,勤勞一輩子,好心一輩子,行善一輩子,臨老卻遭此罪,好有好報的至理名言應驗在那裡?

這個罪母親受了一個月,她實在受不了了,她這條腿蹬垮了固定傷腿的不鏽鋼架,她用手掰穿膝蓋的不鏽鋼鏍絲,有時精神也瘋癲起來,我們兄妹沒有辦法,只有叫來醫生停止了牽引,母親老了是要我們伺侯,殘廢了的母親也是要人伺侯,這以後,母親殘廢了一條腿,再也不會自己走路,自已做事,自己料理自己了,她從此就在輪椅上度完了自已的餘生。

對於母親的贍養,才開始我們一家一家的輪,最後又兌錢給大弟弟家,一家專門護理。母親雖然是殘廢了,殘廢後精神上又有點傻兮兮的,但她生命的最後幾年並沒有受罪。因為她的兩個孫子,四個孫女都很孝順,還有我們兄妹,再加上老親戚,平均每天都給她送好吃好喝上門。比如我,因為有一個老孃在家,時常會想到她,自己吃到什麼好吃的,就打上包,跑路再遠也要給老孃送回去。母親愛吃雞腿,愛吃豬頭肉夾火燒。如今老母親去世幾年了,她再也不會吃我給她買的雞腿和豬頭肉夾火燒了。

母親在生命的最後五年間,是在我們這個家族所有人的關心,呵護下,精心伺侯下,好吃好喝供奉下走完這五年的,她的去世是正常的去世的,她生命之樹就如自然界生長的老樹一樣,樹根一根根的枯萎老掉,老的一根根也沒有了,大樹才沒有了生命而倒掉。

母親活著的時侯我們盡了孝,回報了母愛,母情,她去世我們雖悲痛,但沒有遺憾。父親去世時我們是遺憾的,我們沒伺侯他一天,沒行孝一天,他卻那麼突然離我們而去,使我們永遠再沒有對他盡孝的機會。

母親活到七十五歲,七十五歲不算高壽,但她的生命只有七十五年,命運是由上天註定的,母親的生命是在滿足滿意的心態中走完的,她生命走完時,兩個孫子都有了兒子,這是她最滿足最如意的。

母親的葬禮辦的很隆重,親朋好友上百人為她送行,她生前喜歡嗩吶戲班,葬禮請了幾班子,她生前愛看歌舞表演,她的兩個孫子,三個孫女高價請來歌舞團為她送喪。

母親去世三年了。

願母親在地下過的平靜、平安!

2011年於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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