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在現實與虛構之間,人的自我救贖

我一向喜歡看法國電影,弗朗索瓦·歐容是我最愛的法國導演之一。他於2012年導演的《登堂入室》,從各個方面來說,無疑都是篇佳作。

《登堂入室》可以說是一部心理懸疑劇,而歐容還頗具匠心地將這部懸疑劇置於室內,這就給了觀眾一個由外及內的窺視視角,我們的目光得以深入到中產階級的家庭內部,一窺他們的隱秘慾望和精神狀況,以及家庭關係的裂變。

吉爾曼是一名文學老師,一直以來他都想在文學創作上有一番成就,但苦於天賦有所欠缺,所以一直未能如願以償。一次偶然的批閱作業,吉爾曼發現學生克勞德的日記非常具備文學意識,他興奮不已,突然覺得自己的願望有了寄託。

但此時克勞德卻遇上了麻煩,因為數學太差,他可能面臨期末考試不過關的危險。為了讓克勞德全心全意搞創作,吉爾曼甚至偷竊數學試卷,助其過關。與此同時,克勞德也借輔導數學之名,繼續深入參與同學拉斐爾的家庭生活,從而毫無保留地將其家庭隱私繼續創作成日記,供吉爾曼審閱批改。

《登堂入室》:在現實與虛構之間,人的自我救贖

吉爾曼與克勞德在探討小說


而吉爾曼也越踩越深,最終在滿足這種窺探他人生活的慾望下,迷失了自我。作為克勞德的老師,吉爾曼原本是佔據主動位置的,但隨著故事的變化,吉爾曼的慾望也逐漸變強,最後克勞德反而成了主動的一方,而吉爾曼仍然沒有意識到這份師生關係已經顛倒。當看到克勞德的小說中拉斐爾自殺(現實中不存在)後,吉爾曼馬上跑到辦公室打電話求證,這無疑表明吉爾曼已經陷入小說故事無法自拔,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一、現實與虛構中的人格變化

事實上,《登堂入室》只是中譯名,影片的原名其實是《在房子裡》。而我覺得,“在房子裡”,其實更直白,通過從外到內的窺探,故事與現實的聯繫在觀眾面前一展無遺。但影片的諸多人物卻各有各的執著,並深陷其中,整個過程所自然生髮的壓抑,讓該影片的主題清晰又曖昧。

歐容導演在《登堂入室》中採取了雙線敘事的敘事手法,但沒有落入“雙線獨立發展”的窠臼,而是設計巧妙地將文學創作與現實生活合二為一,現實與虛構層次清晰,卻又能迅速轉換,錯落有致。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吉爾曼還只是個旁觀者,安靜地看著故事的發生,但隨著慾望的燃燒,他開始進入了克勞德的小說中。比如吉爾曼不認同劇情的發展時,他會馬上去拉斐爾家,告訴克勞德自己的意見。有時吉爾曼好像就跟在克勞德的背後,時刻關注著小說故事的發展。

《登堂入室》:在現實與虛構之間,人的自我救贖

克勞德介入拉斐爾一家


此時觀眾的視角等於就寄託著吉爾曼身上,而吉爾曼在克勞德面前也就愈加顯得卑微。此時的克勞德顯然已經一身兩用,現實中的他與虛構裡的他,通過臺詞與剪輯的無縫對接,竟然讓人分不出虛構與現實的時空變換。歐容此舉不可謂不大膽,但效果還是非常明顯的。

與文學相比,電影作為一種表達方式,無疑更為直觀。歐容在處理現實與虛構的關係時,非常巧妙地設計了二者亦真亦假的銜接與變幻,就是在這些時空置換的鏡頭中,人物的爭執、痛苦與迷惘,顯現出了巨大的影像張力,觀眾在強大的視覺衝擊和感染力中,切實感受到吉爾曼與克勞德這對師生在創作中的癲狂與痴惘。

二、角色自身的人格昇華

臺灣電影大師侯孝賢從作家沈從文的經驗中,得到了一個觀察生活的視角:遠觀。儘量地將景觀、人物拉遠,遠遠地看。按我的理解即是“冷眼看世界”,好的電影作品應該是自然的,有自己的生命脈絡。


《登堂入室》:在現實與虛構之間,人的自我救贖

侯孝賢《戀戀風塵》中的人物與景色


歐容的《登堂入室》即是這樣的作品。影片中的所有人物,在現實與虛幻中,最終走向了不同的結局。克勞德擺脫幻想的控制,重整了破碎的生活;拉斐爾在間接窺見家庭真相後,選擇了與過往的留戀告別;而吉爾曼卻在虛構的故事中迷途忘返,最終毀了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

在此,歐容將決定人物命運走向的權利交還給了人物自己,這是導演的仁慈,而如此處理,也讓觀眾的窺視變得愈加深沉。

三、邊緣化敘事與中產階級的虛偽

值得注意的是,在現實與虛構的雙線敘事下,歐容在影片中其實還隱藏著一條不易被人發現的線索。與同學拉斐爾典型的中產家庭生活不同,克勞德出身工薪階層,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所以家裡除了自己,就只有因工傷殘疾的父親。這樣的家庭背景,讓克勞德實際上成了一個遊離在社會主流價值外的“邊緣人”。

他怯弱、自卑,只想“活在自己的王國裡”。但細膩、敏銳的心靈,又讓他擁有深入觀察他人的能力。拉斐爾的出現是一個轉機,克勞德得以有機會觀察到中產家庭的生活,他認為它溫馨又融洽,想象著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而正是這種想象的慾望,才讓吉爾曼、小說故事陸續出現。

等到克勞德或直接或間接觀察到拉斐爾、吉爾曼兩個中產家庭的日常生活後,才發現表面的平靜下隱藏著的是怎樣的痛苦與矛盾。拉斐爾的父親飽受上司的侮辱,一直打算自立門戶,而母親卻還在憧憬著將房子重新裝修。另一邊,面對妻子的藝術館將要倒閉的命運,吉爾曼表面上對妻子很是安慰,可私底下卻對現代藝術嗤之以鼻。

歐容借克勞德作為“邊緣人”的感受與視角,無情地揭露了中產階級家庭貌合神離般的虛偽。

《登堂入室》:在現實與虛構之間,人的自我救贖

一個隱喻,也是歐容對希區柯克《後窗》的致敬


另一方面,弔詭的是,我們卻沒有看到克勞德對中產家庭的失望。他只是在小說中寫到:“縱然光著腳,雨水也無法跳舞。”語句剋制而平靜,彷彿克勞德對中產階級家庭從來就沒有過憧憬。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邊緣人”的敘事話語中,社會的陰暗面是天然存在的,即便是中產家庭也無法避免。

無論是影像運用還是人物角色的設計上,歐容的這部《登堂入室》都將電影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而將克勞德設計成“邊緣人”的巧妙敘事,不僅直面了中產階級的虛偽,還更進一步揭示了原生家庭對青少年的沉重影響。所以某種程度上,該片也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青春片,它抓住了成長與渴望的本質。反觀國產青春片對青春符號的標籤化複製與流水線式的工業模式,不由心情沉重,在這方面我們仍然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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