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公元1100年盛夏的一天,身處荒僻的雷州的秦觀,突然接到了一紙放還的詔書,他頓時欣喜若狂。返還途中,路過藤州光華亭時口渴難耐,手捧一碗清水,面帶微笑,撒手而去。

秦觀的一生,命運多舛,仕途坎坷,但又充滿了張力,他為世人留下了無數銷魂的詩詞,還有中國第一部系統的蠶學著作《蠶書》。

如同他自己取的“字”,早年是“太虛”,後來改為“少遊”。在改字的背後,折射出秦觀怎樣的心境?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這是一個春天,水邊的桑樹吐出嫩綠油滑的新葉,院子裡,少年的秦觀聚精會神地看著蠶兒吃食,並認真記錄下了蠶的各種習性。當然,養蠶可不是秦觀的志向,自幼飽覽群書的他,可謂心比天高,決心要做出一番大事業。

古人云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古人的名小時候就取好了,但一般要根據自己的稟性與志趣,到15歲左右時才會冠字。

秦觀20多歲時,才給自己取了“太虛”一字。當時,熟讀兵書、志向遠大的杜牧,成為了秦觀的偶像。宋代陳師道《淮海居士字序》說:

往吾少時。如杜牧之強志盛氣,好大而見奇,讀兵家書乃與意合,謂功譽可立致,而天下無難事,顧今二虜有可勝之勢,願效至計,以行誅,回幽夏之故墟,吊唐晉之遺人,流聲無窮,為計不朽,豈不偉哉!於是字以太虛,以導吾志。

秦觀的祖上出身武官,而他本人少年時更是意氣風發,並寫下了多篇談兵的策論。抵禦遼國和西夏二虜之侮,為國建功,名垂青史是秦觀早年的夢想。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在宋代以前,太虛是一個道教術語,表示空寂玄奧之境。《莊子·知北遊》說:“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北宋大儒張載對“太虛”一詞進行了改造,他說:“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這樣一來,“太虛”一詞就含有了銳意進取、積極入世精神的意味。

在“太虛之志”的鞭策下,早年的秦觀,頗具英豪之氣,晁補之說他“高才更難及,淮海一髯秦”,一臉絡腮鬍,和人們想象的白面書生相去甚遠。

1072年,秦觀寫下了《郭子儀單騎見虜賦》,盛讚唐代名將郭子儀單槍匹馬,兵不血刃以解回紇之圍的英雄之舉,其中有“攻且攻兮天變色,戰復戰兮星動芒”的豪壯之語,藉此表明自己的志向。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讀書取功名是文人的頭等大事。在經歷兩次名落孫山後,1085年,秦觀終於金榜題名,高中進士。

其後,秦觀被授予蔡州教授的職位,兩年後,經蘇軾引薦,又成為了太學博士,後遷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官。

1087年,在附馬都尉王優家裡,舉行了西園雅集是中國詞史上的一次盛會,‘‘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參與了這次盛會,這也許是秦觀從政後的最快樂的時光。

可是,這時秦觀將自己的字改為了“少遊”。《淮海居士字序》中又說:

今吾年至而慮易,不待蹈險而悔及之,願還四方之事,歸老邑里如馬少遊,於是改字少遊,以識吾過。

馬少遊何許人也?漢代名將馬援之從弟。他與志向遠大的哥哥馬援完全不同,他淡泊名利,不求聞達,無意仕途,只想優遊鄉里終此一生。因此,世人把馬少遊作為士人小安知足的典型。

為何秦觀在正值壯年之際會心生馬少遊的情節呢?

北宋中期之後,黨爭激烈,官場如同戰場,稍有閃失就會丟官,因此不少士大夫厭倦仕途,希望自己像馬少遊一樣淡泊名利。

在宋代以前,馬少遊很少出現在詩文中。然而,到了北宋時,馬少遊的名字屢屢被人提起。

蘇軾詩云:“大夫行役家人怨,應念歸鄉馬少遊。”

黃庭堅詩云:“老夫多病蠻江上,頗憶平生馬少遊。”

在風雲變幻的鬥爭中,失意的文人士大夫,不再有早年意氣風發、豪情滿懷的心境,他們的內心變得越來越嚮往馬少遊式的生活。

然而,宋代的官員很多出身於普通家庭,為了家庭的責任,他們又不得不依賴於朝廷的俸祿,因此無法真正逃脫世俗,像陶淵明那樣從官場解脫出來,於是只能尋找一種介乎官場與隱逸之間的生活,他們在仕與隱之間徘徊,從而只能從文學、藝術中找到心靈的寄託。宋代的建築中,有很多名為“中隱亭”、“半閒亭”之類的名字,正是他們這種心境的體現。

即便是實施新政變法的王安石,在激烈的輿論漩渦中,他的腦海中同樣出現了馬少遊的身影,寫下了 “已知軒冕真吾累,且可追隨馬少遊”的詩句。

可見,馬少遊是宋代文人的一種普遍的情結。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秦觀似乎仕途一片光明,但是,在那個政治鬥爭激烈的年代,這種美好不過是曇花一現。敏感的秦觀對此早有察覺,他心中的“馬少遊”情結也越來越重。

元祐年間,洛黨的代表人物程頤,蜀黨的代表人物蘇軾發生了衝突,世稱“洛蜀黨爭”。由於秦觀是蘇軾得意門生的,自然難以逃脫政治鬥爭。秦觀被洛黨以“行為不檢”為由,罷黜了官職。

接下來的日子,是秦觀一生中最悲苦的時期。

他先是被貶杭州通判,後來又降為處州酒稅,接著又被免去全部官職,流放到郴州、橫州,最後一直到了天涯海角的雷州。

1094年,謫貶臨行之前,秦觀重遊西園,寫下了“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的詩句,懷念西園雅集時美好的時光。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革去所有官職後,秦觀對仕途幾乎絕望,而且對歸隱也深感渺茫。因此,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中,他的詞作中屢屢出現“桃源”的意象,他越來越嚮往那個美好的世外桃源,那裡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你爭我鬥。

在郴州時,在冰冷孤寂的旅舍中,懷著失意的心情,秦觀寫下了著名的《踏莎行》:“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在遷徙雷州的途中,他醉眼迷離,乘一葉扁舟,任憑自己在水中漂流,寫下了夢幻般的《點絳唇·桃源》一詞: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

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將“太虛”改為“少遊”,秦觀改字的背後有何深意?

蒼茫天地間,這一生,他來去匆匆,如同一個過客,將所有愁苦自己慢慢品味。他只想去那桃源深處,日暮斜陽,落花漫天,是他最後的夢想。

然而,桃源雖美,但是人最終還是要回到那塵世,因此只能“無計花間住”。酒醒過後,生活還得繼續。

心戀鐘鼎,是文人們希望建功立業的期盼;身退山林,又是讀書人身退山林的自保。

在鐘鼎與山林之間,在隱遁與奉君之間,是一顆在遊弋往返的心,也正是“太虛”到“少遊”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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