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控制了糧食，你就控制了所有人。——基辛格

對每一個民族來說，糧食就是立身之本。糧食從何而來？土地便是答案。

對於山區多，平原少的中國來說，糧食種植可用土地面積略顯不足，且由於人口稠密，糧食需求極大，不得不對土地進行極致利用。於是一個人類農業史上的奇蹟誕生了——梯田。

在中國，體量龐大的梯田背後，是各個民族漫長艱辛的發展史和幾十代人的持續勞動。山民將莽莽大山、低矮丘陵開成浩瀚梯田，對中國來說意味著什麼？

▲當下的哈尼族，成為一個以梯田奇觀為文化象徵，被重新構建、重新釋義的民族——外界對於梯田的描述，開始重塑哈尼族，促使它完成一場文化重構與自我重釋。攝影／陸江濤

梯田，不僅僅是風景

梯田是很普遍的一種風景。

從海拔千米的山巒到500米以下的丘陵，都有分佈著形形色色的梯田，遠遠看上去大的如臉盆，小的像腳印，形成立體絢麗的空中農耕場景。

在中國，有幾處梯田很美，比如雲南哀牢山中的哈尼梯田和廣西的龍勝梯田，每一年都有無數人慕名而至，追尋來自山水之間的美麗。

事實上，梯田之美，不止在西南，中國是世界上梯田分佈最廣的國家之一。

一類是在南方山嶺地區，依託溫暖溼潤的良好氣候條件，為了適應多山丘陵的地貌，在勞動人民長期的努力下形成的梯田，以水稻種植為主，其中廣西、雲南、福建居多；

另一類是在氣候較乾旱、水土流失嚴重地區，靠人力和機器在近幾十年修建的梯田，主要集中在黃河中上游的黃土高原地區，多為旱作梯田，如甘肅、寧夏、陝西等地的梯田。

請橫過手機屏幕查看

▲高山瑤，半山苗，廣西融水苗族村寨多圍繞元寶山而建，梯田、森林之中點綴著苗寨，山巒連綿，植被秀麗。苗族是遷徙的民族，遠古的戰爭讓他們先祖遠離了黃河下游，而大山給了苗人先祖安身之所。攝影/鬱良權

請橫過手機屏幕查看

▲在內蒙古的清水河縣喇嘛灣鎮到山西河曲縣梁家磧村這一段長達80公里的長峽裡，因為落差巨大，浪濤洶湧，黃河水呈現一種常見的金黃。攝影／趙小黑

不同的梯田各領風騷。南方的梯田多是水田，層層疊疊，雖不對稱重複，但也曲折有致；北方的梯田，一如他的子民性格，粗獷、豪放、陽剛、大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麼一方人又何嘗不是在養一方水土呢？

可以說，在山區丘陵地帶，只要有人類棲身繁衍，便往往不約而同地應用了這種特別的農耕制度。梯田不僅僅是多姿多彩的絕美畫面，更是沿等高線延伸的，把坡面變成平面的高效土地利用方式。

梯田，養活中國的山民

梯田從何而來？

相傳 3000 年前，長江流域就有水稻梯田；2000年前黃河流域有了旱作梯田，它的出現適應了中國山地多、平原少、人口眾多且分佈不均的特點。

我們常說，坡度大於25度的山坡是不適合農耕的，需要退耕還林或還草。但是在古代中國，山區有大量人口，如果不種梯田，山民可能都吃不上飯了。

於是，人們清除森林或小山頂，在坡地上沿等高線修築的階臺式或波浪式斷面的農田，用來種植糧食。這樣不僅可改變地形坡度、攔滯徑流、穩定土壤，還具有保水、保土、保肥作用，增加單位面積糧食產量，使丘陵高山地區的大面積種植成為了現實。

梯田逐漸成為一種集約利用山地的成熟方式，並且廣泛發展起來。它們不僅建構了令人驚歎的壯美風光，也養育了大量的人口。

▲如果冬季來看哈尼梯田，可以看到梯田裡像血一樣紅的浮萍。這是冬季農閒時梯田裡自然生長的，這些紅浮萍在當春季水稻秧苗長出時，則變成了育秧的肥料。為了保證梯田裡的生物、植物存活和土壤不板結退化，哈尼人堅持施農家肥。攝影／李昆

▲在廣西尋江的三江侗族自治縣，侗寨面水背山，從吊腳樓聚集的村寨到對岸的梯田，常會經過風雨橋。在侗族人看來，修建風雨橋最重要的是連通彼岸，生死來去都在此走過。百年來，一代代侗族人牽著牛過橋到梯田勞作，收穫賴以為生的糧食。攝影/陳碧信

人類最適宜生存的地方，比如平原與河谷，這些富饒之地是有限的，於是族群之間，民族之間就競爭，在競爭中，一些弱小的民族失敗了，他們開始逐漸遠離了平原和盆地，向大山遷徙。

就像是聞名遐邇的哈尼梯田，它所誕生的大山，是雲南哀牢山的東南段，這裡山地連綿，層巒疊嶂，地形呈「V」字形，高下之間，壯觀異常。

在1000多年前，當哈尼人來到哀牢山的時候，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在上半山靠近森林水源之處挖築大溝，這條條大溝如千萬條銀鏈把大山攔腰一捆，將溪泉瀑布流出的山水悉數截入，然後在大溝下方挖出層層梯田。

▲雲南紅河縣的大羊街鄉是哈尼族的支系——葉車人的主要聚居地，因此，大羊街鄉也被稱為葉車之鄉。與所有的哈尼人一樣，葉車人也擅種梯田，在起伏連綿的雲南哀牢群山中，無數座高達上百級的「田山」從山腳順著坡勢層層疊疊，直通茫茫雲海，蔚為壯觀。攝影/王水林

這些梯田分佈於紅河南岸哀牢山南段的元陽、紅河、綠春、金平等縣，僅元陽縣境內就有19萬畝，有的從山腳到山頂層層疊疊多達3000多級，是住在山裡的民族千年來賴以為生的糧倉。

面對大山，以哈尼族為代表的山民們沒有對抗，而是選擇了低頭順從——他們順應了自然規律，在與大山的相處中，找到了生存的道路。

梯田由山民創造，又反過來哺育他們。

盛住了水，穩住了土

對於農耕文明高度發達的中國而言，發育良好的梯田農業，不僅解決了可耕地面積少的問題，保證了山民長期穩定的口糧供應，還能解決水土流失的問題。

水土流失，這是一個無論南北都要面對的共同問題。

人口在膨脹，可是土地不會膨脹，糧食危機始終困擾著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民。古代沒有袁隆平培育雜交水稻，與其指望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如多開幾畝荒地。

但是，在人為破壞植被後，以中國大部分地區夏季暴雨的氣候條件，加上黃土高原疏鬆的黃土層、西南面積廣佈的喀斯特地貌、東南紅土貧瘠的土壤條件，迅速引發了水土流失。從農耕角度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梯田的存在就是一種防止水土流失的有效方式，地面變平了，水就被留住了，而常期耕種也為土地積累了厚厚的犁底層。有梯田的山坡，就這樣保住了水土、養育了人。

▲正值農曆五月間的苦扎扎，是山上的哈尼人栽完秧、支起磨秋樁迎請神靈「阿培威最」降臨的日子。長老們遵循先祖的傳統，向護佑土地、人種、莊稼和牲畜的神靈履行祭禮，為正在返青的秧苗，為寨裡的家家戶戶祈福。攝影／陸江濤

水平梯田是黃土高原重要的基本農田之一，是黃土區保持水土的重要形式。

黃土高原地處半乾旱氣候區，主要被黃土覆蓋，土質鬆散，夏雨集中，由於大部分耕地分佈在斜坡上，暴雨時泥沙隨水流走，因此攔截降下來的雨水並將其儘可能留在土壤，減少雨水對土壤的沖刷就成了重中之重。

採用梯田後，地勢變緩，當上丘田的水位灌到一定位置，水就溢出淌進下一丘田裡。如此丘丘傳遞，層層連灌，使得田與田之間血脈相通，最大限度地補充了土壤含水量。

▲老牛灣下游的萬家寨水壩攔河蓄水之後，老牛灣村一帶的水域變成了清碧一色，它對岸的內蒙古準格爾旗右岸石壁，在夕陽下參差嵯峨，有著非常好看的肌理。這裡是黃河的主河道，黃河在這裡轉過幾個360度的大彎，再向下還有一個叫做楊家川的峽谷，其間河道蜿蜒曲折，都是難得一見的奇景。攝影／常國軍

與之相似的，還有云南的哀牢山。

這裡高山區雨水豐沛，尤其在7、8月雨水旺季，瓢潑大雨往往造成山洪暴發，紅河兩岸山坡上的土層被大量沖刷。我們如今所熟知的“紅河”，來源就是泥石流之下被染紅的河水。

為此，紅河哈尼梯田的耕作採取了梯田長年飽水灌溉法, 除秋收外，田裡始終貯水浸泡，梯田使得原來的山坡變成千千萬萬個小水塘組合而成的巨大立體水域。這水域終年蒸發，使全區域年霧期達到180天，全年相對溼度達85%，年均降雨量達1397.6毫米，打造出了一個壯美的溼地。

為了緩衝糧食壓力的梯田，在人類的智慧之下，與土地、河流、村寨互生互補,形成了大自然中最美的一道人造風光。

▲哈尼人住的房屋叫「蘑菇房」，是仿照蘑菇的形狀建造的，冬暖夏涼。這裡留給人類的遺產不僅僅是供人參觀的梯田和蘑菇房，更有尊崇大地的教誨。它告訴我們：那茫茫群山間，是一個充滿了各式生命的世界。攝影／陸江濤

梯田，人與地的牽絆

2013年6月，雲南哈尼梯田成功申遺，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掀起了一股“梯田熱”。近年來，梯田以獨特的風光，走進了無數攝影愛好者的相機。

然而，梯田只是景觀嗎？並不完全是。

梯田實際上是當地世居民族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技能，根據特定的地理條件對廣闊山區進行持續改造的傑作。梯田、水利系統與自然環境高度結合，除景觀之外，更是人類驚人創造力的體現。

正如諺語所說，有好樹就有好水，有好水就有好梯田，有好田就養得出好兒孫。人與地在千百年的牽絆中水乳交融，早已積澱了豐厚而科學的農業文明智慧。

哈尼族的老人常說：“太陽落了，月亮升起；朋友走了，友誼留起。”

炊煙深處，除了那氣勢磅礴的群山、梯田和雲海以及婦女孩子們與眾不同的服飾，還有那份山民與自然、與神靈的和諧。這種敬畏在今天的城裡人看來，已經非常陌生和遙遠了。畢竟在今時今日的中國，農民「汗滴禾下土」的艱辛、古老的農耕生活似乎離我們太遠了。

但是山民對先祖的歷史與儀式始終遵循不誤，因為深藏於大山之間的人們，早已習慣了從中獲取面對生活的生命、力量和福祉。

▲廣西融水苗族自治縣，位於地理上被稱為大苗山的山區。苗年是苗族人最隆重的傳統節日，過年時會祭祀祖先、蘆笙踩堂、走寨結同年、鬥馬等。千百年來，梯田供養了這裡的苗民，而他們也從未忘卻先祖與大山的深刻聯繫。攝影/陳光基

·單之薔.《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2.02《鈣華、梯田 中國的兩種珍稀景觀》.

·李旭.《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2.02《哀牢山紅河哈尼梯田 改變正在發生著》.

·孫敏.《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2.02《哈尼村落 萬千明鏡映炊煙》.

·哈雷.《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2.02《空中農耕織錦繡 探尋福建最美梯田》.

·鄭茜.《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3.11《不僅僅是梯田》.

·李仕華.梯田水文生態及其效應研究[D]西安:長安大學，2011.4-22.

·陳蝶 衛偉 陳利頂.梯田水文生態及其效應研究[J]. 應 用 生 態 學 報,2017,28(2):689-698.

- END -

版權聲明：本文圖文版權歸“國家全景地理”及《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所有，如需轉載，請與“國家全景地理”聯繫。

相關雜誌推薦

閱讀更多 國家全景地理 的文章

關鍵字: 河曲 水稻 紅河縣